後半夜果然天飄起了雪,在念雪閣靜靜坐到月落時分,梅風堯才攜著幾分薄薄的歎惋告辭了千娘。
站在橫廊上小站了會兒,鞋上已落了一層薄雪。隨手從懷裏摸出一把牙白色的精致骨扇,把雪從鞋麵彈落,這才轉個身往千絲築的客房而去。進門看到書童行書睡得溫熟,不由麵上勾起邪邪一笑,一手臨空朝外一抓,截了半把雪揉在掌間。
“公子等等!”是那個丫環的聲音,隨後進了門,手上托著一件黑裘披風,“公子,我家夫人說,您定不會在小築留住的。可剛過卯時,外頭更深露重,我家夫人怕您凍著,特意遣奴婢送來披風。至於這位小哥兒,夫人也吩咐了,就讓他歇息吧。明日奴婢會告知他去尋公子的。”
梅風堯回過頭看了看那丫環有禮的臉,手一揚把那團冷雪隨意地拋出門去,“噢?你知道我會落住哪裏?”
丫環輕笑一聲,走上前踮腳把披風罩住梅風堯有些單薄的肩,邊回答:“知道。夫人說了,隻要去城中最大的客棧,定能找著您的。”披好便低眉站定門邊。
梅風堯攏了攏狐裘衣領,忽而淡淡一笑,“千姑娘她,還是那麼蕙質蘭心。”眼看轉身就要邁出門去,卻又陡然回過頭來,掃了丫環腕間一眼,“很不錯的銀釧。”似讚非讚的一句,說完也沒去看那丫環微變的臉色,徑自踏雪離去。
出了弄巷走在大街上,沒有了白日的繁鬧景象,隻留下冬夜寒冷的雪氣,映襯著市街兩旁的人家裏隱約透出的微弱油燈光如豆,有一種冰冷蝕骨的沉寂。梅風堯就著這微弱的光慢悠悠地走,偶爾踩著覆雪的斷枝,在老舊的石板路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走到一個街口,身後的燈光一屋接一屋地暗下去。頓時整條街是不見底的沉,兩旁的屋子隱沒在黑暗裏,像一隻隻蹲伏在黑暗中的古獸。風雪聲呼過耳畔時,一直漫不經心的梅風堯陡然身形拔高一錯,讓過了席卷而來的一團黑色。已讓雪浸涼的眉尾挑高,“既然來了,怎麼卻不敢見人了?”
那團黑影也不作聲,一個撲空後反應極快地在空中一翻後腰,穩住後又借力一旁攤販的木架,一手展臂露出森寒的長劍,迅疾如風地撲向地麵上漫不經心的人。
梅風堯嘖嘖有聲,不退反撲上前,步履巧妙地繞過青鋒,右手骨扇一擋格住劍端,左手修長的手指靈巧地兜住來人持劍的腕,運氣於示中二指,連點其上臂數道麻穴。
隻聽見一聲短促痛呼,來人長劍霎時鏗鏘落地,扶住自己的右手恨恨地看向出手後還笑意不減的風華男子。“梅風堯!此番殺不了你,我技不如人便也認了!不過,”黑色蒙巾下的秀麗眼睛露出冷笑,“你以為你還能活多久呢?哈哈哈!”
一時間,安靜的長街上回蕩著嘶啞憤恨的聲音,來人竟是女子。梅風堯卻無半點意外,清眸中甚至露出一絲深的看不見的憐憫,手上一抖,他解下披風拈在手上輕晃,“你是指這個嗎?”
身著黑色夜行服的女子驀地瞳孔大睜,待看到黑裘領上一片潔淨時,又放下心,張狂地站直,完好的手直指梅風堯,露出腕上精巧的銀釧,“不錯!姓梅的,今日便是你的死祭!我要你血盡而亡,痛絕而死,為我司馬家二十三口償命!”
梅風堯冷冷地立在雪間,一頭墨發隨著夜風帶起的雪粒纏覆住眉眼。一時之間有些模糊,不複往時笑意吟吟。餘下的,是滿目漠然。他把裘領彈到另一麵,赫然見那黑亮的裘毛上沾著些紫藍色的粉末,在雪光的反射下,泛開烏光。顯而其上所沾,不是什麼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