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連山沒有回答他,反問道:“你們又是誰?”
半截山羊胡男人先是瞟了一眼在盛連山身後發呆的小孩,又看了一眼盛連山背上的劍,隨後微微笑道:“我們幾人不過是山野村夫、無名小卒,逃難路過此地,聽見這孩子在哭,因此過來問問,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忙能幫上。”
周圍的幾個人還在悄悄靠近,盛連山冷冷地哼了一聲說道:“不勞費心,這個孩子我來照顧,幾位如若無事便請自行離開吧。如果真的想幫忙,那不如幫我找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半截山羊胡男人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似笑非笑地追問。
盛連山冷冷地瞥了一眼這幾個人,緩緩吐了一口氣,說了兩個字。
“五鬼。”
這兩個字從他嘴裏一說出來,便好像是犯了什麼禁忌一般,氣氛一下竟變得有些陰冷。那幾個人同時僵在原地,各自麵麵相覷,神色都變得有些難看。即使是盛連山背後不斷低聲啜泣的小孩,這時也收起聲音繃緊了小臉。
半截山羊胡子男人勉強擠出笑容說道:“公子莫要開玩笑,好好的,為什麼要去找那嚇人的鬼怪。”
盛連山的目光在幾人臉上來回掃視,沉默片刻之後,他回答道:“前幾日,我的馬在夜間被虜走,有人告訴我是五鬼所為。我的幹糧和行李大部分都在馬上,所以必須把它找出來。如果幾位想幫忙的話,不如幫我把五鬼找出來。”
那幾人都沒了聲響和動靜,最後還是半截山羊胡子男人強顏笑著說:“這……此事我們確實幫不上,還是請公子您接著找吧,我們幾人這就走,這就走。”
他說罷不等盛連山回話,對著其他幾個人使個眼色,一溜煙便離開了這個地方。
盛連山目送幾人遠去,一直到他們徹底消失在視野之內,這才長出一口氣。他轉頭回去,卻發現身後的小孩正傻傻地瞪著自己,不知是剛才聽到的事情嚇住了他,還是傷心衝昏了他的腦袋。
他搖了搖頭對小孩說道:“別發呆了,讓你父母入土為安吧。此處死屍眾多,入夜之後更不安全,咱們還是早點走為妙。”
沒有回話,或許是小孩已經哭得累了,或許是他已經想明白了,總之他止住眼淚愣愣地跟著盛連山一起動了起來。
荒野中又恢複一片死寂,隻剩下兩個人搬動屍體的聲音。
因為沒有工具,盛連山隻能和小孩一起用手在地上刨了個淺淺的坑,再用碎石和黃土勉強蓋上去,成了一個又小又簡陋的孤墳。當他準備用木板簡易地立個碑的時候,才想起小孩還沒有說名字,於是回頭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小孩流淚看著父母矮矮的墳堆,“爹娘說我在三月生,所以呼我小寅。”
盛連山又問:“你爹娘的名字呢?”
小寅卻搖了搖頭,一臉的茫然。
盛連山再次歎了口氣,在木板上刻了“小寅父母之墓”幾個大字,然後插在了墳堆的前頭。
兩人忙完時,日頭已經西沉,殘陽將天地間所有事物的影子拉得格外修長,一切都顯得分外滄桑。盛連山看著小寅跪在墳堆前叩首長拜,孤零零的瘦小身影與矮小簡陋的墳堆構成了一幅極其悲涼的畫麵,他不禁歎道:“如今你與我一樣,也成了無根之人。”
小寅回頭問道:“什麼是無根之人?”
“人由父母來生養,在家鄉裏長大,承先人的血脈,這就是根。”盛連山看著他緩緩地說,“而無根之人,那便是無父無母,來曆不明,現在不知過往,未來不知何去的人。我是無根之人,現在你背井離鄉,父母又離世了,你便也是無根之人。”
小寅似懂非懂,隻是茫然地看著他。
盛連山看著遙遠的西方又問:“我要去西邊一個很遠的地方,你跟不跟我一起?”
“你要去哪裏?”小寅隨著他的眼神看去,卻什麼也沒看見,“阿爹阿娘說了,那邊非常熱,沒有水,種不了糧食。你如果去那邊就沒有東西吃了,沒有東西吃就會……”他本想說會像自己爹娘一樣,但話梗在喉頭卻是說不出來。
盛連山知道小寅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說道:“我知道,但我一定要去。西邊的盡頭有一個地方,那裏有關於我身世的秘密。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無根,所以我要一定要去。”
“什麼地方?”小寅好奇地問他。
盛連山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氣之後緩緩地答道:“昆侖。”
小寅顯然不知道昆侖是什麼地方,他看了看盛連山的臉,又看了看西邊殘陽餘暉下的地平線,然後又回頭看父母的墳堆。他似乎有些猶豫,但良久之後,終於還是走到了盛連山的身邊牽住了他的手。
盛連山欣慰地笑了,他拉著小寅的手繼續向著西邊走了過去。
荒野之中,便隻剩一人一劍一小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