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誌誠快死了。”唐風這次回答得非常直接，他輕輕拍了拍方向盤，接著說，“我去找他了解情況的時候，發現他病情惡化了，比你們上次去的時候還要厲害。估計你們告訴他潘若嵐重新出現的事情，對他形成了刺激，從而加速了病情的惡化。”他語調沉重地說，“依我看，他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兒了。”
鄒誌誠要死了？我腦子嗡的一下，迅速閃現出上次在他家裏的情景。他當時的確病得很重。當時他躺在床上和我們說話的樣子，聲調神態都曆曆在目，但怎麼想也不是很快要死的人。
“潘若嵐……”唐風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和琳琳同時挺直了身子。畢竟，今天晚上這個名字太敏感了。唐風接著道，“潘若嵐好像去過鄒誌誠家。”
“什麼？”琳琳叫出了聲，“什麼時候？”
“就在你們上次走後不久。”唐風解釋說，“我到鄒誌誠家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了，據他媽說，有個女人去過他們家，聽那個老太的描述，好像就是潘若嵐。”
“確切時間？”我追著問，心髒怦怦直跳。在我的印象裏，這是潘若嵐第三次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
“老太說記不清楚了，反正就是你們走後一兩天吧。”唐風晃晃腦袋，看來是困了，“奇怪的是，她說當時那個女人並沒有和鄒誌誠交談，隻是在他房間站了一會兒就走了。”
“你能具體說說嗎？”我聽得著急，催促說。
唐風揉揉眼睛說：“她是晚上去的，那老太眼睛昏花，也沒看清相貌。不過她好像不認識潘若嵐，這有點兒奇怪。”
“不奇怪。”琳琳接茬兒說，“我先前問過她了，她並不看好潘若嵐，也一直拒絕見潘若嵐，所以直到今天也沒有見過她本人，隻知道名字。”
“原來是這樣。”唐風釋然了，繼續說，“她告訴我說，那個女人是晚上去的……”唐風側了側頭說，“我特意問過了，她沒有戴墨鏡。說是鄒誌誠的朋友，有事要離開了，臨走前道個別。老太倒也沒懷疑，就是說鄒誌誠病了，讓她不要待太長時間。
“然後就領著她進去了。老太一直守在邊上看，所以當時情況都說得很清楚。據她說，那個女人進去之後就在鄒誌誠的床頭裏站住了，鄒誌誠當時昏睡著，所以並不知道有人進去。老太想叫醒他，被那個女人製止了。”唐風歎口氣說，“那女人也不說話，就那麼看著鄒誌誠，老人說她看著看著就開始流淚了。這個時候，老太就知道不對了。”
“女人的直覺很準的，尤其是老人。”琳琳說，“她肯定明白了，那個女人就是潘若嵐。”
唐風道：“老太後來告訴我，她一下子就心軟了。知道這個女人就是鄒誌誠的女朋友，便什麼都沒說，默默地走開了。”
我點點頭。不錯，這種情境下，誰都會被感動吧？我一下泛起一陣悲涼，身後的琳琳也抽了一下鼻子。
“這才壞了事。然後過了一會兒，她就聽見房間裏傳來一陣叫聲，老太太走得慢，急急忙忙趕過去的時候，看見鄒誌誠把自己埋在被子裏，狂呼亂叫，渾身顫抖，像是瘋了一樣。”唐風頓了頓，穩定了一下情緒說，“很明顯，是鄒誌誠做噩夢了，估計又是夢到了潘若嵐。隻是他不會想到，這次對方正站在他床前，近在咫尺。
“老太太說自己也不知所措，讓潘若嵐走吧好像也不太好，不過鄒誌誠又這副模樣，讓她留在這裏似乎更不妥當。正慌慌張張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潘若嵐擦了擦眼淚，離開了。”唐風輕輕地歎了口氣，苦笑著說，“這可能是我聽過最悲涼的鬼故事了。”
我們都沉默了。車內彌漫著一種傷感的情緒，過了許久，唐風才說：“當時我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思來想去，隻能肯定兩點，第一，老太太不知道潘若嵐失蹤了。不過老太根本不認識潘若嵐，未必知道那時站在麵前的就是潘若嵐，所以並不重要。第二，這個潘若嵐去找鄒誌誠，本意應該是去複仇的。”
“對。”琳琳低沉著聲音說，“後來看到鄒誌誠的樣子，不忍下手，所以走了。女人啊，就是這樣。”
我陷入了沉默，唐風像是注意到了我的異常，笑著問：“怎麼老程，你也憐香惜玉了？”
我瞪了他一眼，問：“少廢話，接著說。後來呢？”
“後來……”他沉吟了一下說，“後來我就去鄒誌誠那裏了解情況了。那老太確實比較難纏，我拿著警官證好說歹說她才讓我進門。進去的時候才發現，鄒誌誠已經奄奄一息了。不過說句無情的話，越是到了這種情況，越得問。不然搞不好就沒機會了。”唐風的語氣中帶著些無奈和內疚。
“問出什麼了？”琳琳問道。
“坦白說，什麼都沒問出來。”唐風無可奈何地說，口氣相當沮喪，“因為我知道的事情太少了，詢問起來非常費勁。鄒誌誠並不知道我是什麼人，所以雖然他氣若遊絲，但仍守口如瓶。我唯一能夠了解到的，就是他和潘繼宏以及那個顏宇鵬，都是認識的。”
“這和我們的推測是一樣的。”我點頭，“這倆人都已經死了，而且都和潘若嵐有關係。”我看看唐風征詢的眼神，“上次我就猜到那個站在車頭前麵的女人是潘若嵐。顏宇鵬就是因為她才墜河的。我想，作為一個資深的出租車司機，顏宇鵬看到潘若嵐的時候一定是極度震驚的，不然不會徑直把車開進了河裏！”
“其實……”唐風沉默了一下，臉上帶著一絲尷尬，猶豫著說，“也不算是徑直。後來的視頻顯示，顏宇鵬駕駛的出租車第二次見到車頭前的女人時，並不是馬上就向右側傾斜行駛的。他的車開始絲毫沒有減速，衝著那個女人就撞了過去！這樣過了幾秒鍾，車子才開始大幅度向右側偏移……”
我一下愣住了。這意思是顏宇鵬第二次看到車前的人時，是打算撞死她！
“這是我辦案中的一個失誤。”唐風承認道，“這兩個動作的轉換非常快，也十分細微，所以我第一次還沒有注意到這點，等我重新反複查看案發時的錄像，才發現情況居然是這樣。這說明我最開始的推測有一點是錯的，那就是顏宇鵬的出租車未必是因為震驚才下意識地偏離了方向！”他停頓了一下，補充說，“昨天下午我就是在看錄像，所以沒有和你們一起去醫院。”
我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先前我曾經認為——看來唐風也是這樣認為的——顏宇鵬的車子向右側傾斜是因為他震驚之餘回頭查看車前的人，方向盤被手臂帶動歪向了右側，以致墜河。現在看並不準確。既然他看到那個女人的第一個念頭是徑直衝著對方撞過去，那就是說，作為老司機的條件反射並沒有問題。即便是之後顏宇鵬極度恐慌，但他並沒有驚慌失措，他不再躲閃，而是選擇直接將麵前這個不知是人是鬼的女人撞死！
這說明什麼，顯而易見。
顏宇鵬一定參與了潘若嵐失蹤的事件，這是毫無疑問的。正是因為他心懷鬼胎，才導致再次看到潘若嵐時下意識地躲避。試想如果沒有什麼問題，在大馬路上看到一個女人的第一反應不應該是下車查看嗎？
“我見過這個女人，但是她已經死了啊！”——崔仁平的這句話再次炸響在我的耳邊。我突然意識到，顏宇鵬那時頭腦說不定也是翻騰著同樣的話。試想，一個親眼看到死掉的女人從天而降出現在距自己十幾米的地方，自己還對這個女人的死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你會怎麼辦？
躲避。對，條件反射地躲避。所以顏宇鵬這麼做了，那時的他一定被驚慌和恐懼籠罩著，絲毫沒有其他想法，唯一的念頭，就是盡快逃離這個讓人魂飛魄散的鬼魂。我甚至可以想象，黑夜裏路燈照射在潘若嵐漆黑的墨鏡上，黑發在濃墨一樣的夜幕中飄動不已，白色的裙擺輕輕地在車前搖晃，像是一雙雙亡靈召喚的手臂。
但他躲不開。想必潘若嵐拉開車門飄進後座時，顏宇鵬已經接近崩潰。整整一分鍾的時間，他的車停在原地毫無動靜。我可以想象，顏宇鵬大腦肯定已經停滯了，甚至肌肉都痙攣起來。這一分鍾，沒有打鬥、沒有叫罵，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車開動的時候，估計他已經絕望。當時顏宇鵬的大腦裏想些什麼我無從得知，但後來他第二次看到潘若嵐像鬼魅一樣再次立在他車前的時候，我很清楚他大腦中的想法。
撞死她！既然我擺脫不了你，那麼就撞死你。即便是你變成了鬼，我也要把你撞成肉泥，讓你永遠都不能再回來複仇！
“你的意思是說，第二次見到站在車前的潘若嵐時，顏宇鵬已經斷定，這個潘若嵐是個鬼魂了？”我開口問道，不知道自己的思路是不是和唐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