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風讚許地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如果說開始顏宇鵬可能還有些半信半疑的話,第二次看到這個戴墨鏡的女人時,顏宇鵬肯定已經徹底相信了這個女人就是潘若嵐的鬼魂。所以,他完全放棄了希望,不如索性拚到底,於是開車瘋狂地撞了過去!”
“聽你們的意思,顏宇鵬一開始看到潘若嵐就認出了她。”琳琳不解地問,“但我們是見過潘若嵐戴墨鏡的,顏宇鵬卻未必。他為什麼能夠一眼就認定站在自己車前的是潘若嵐呢?”
“這恰恰說明了他心裏有鬼。”我指出,“顏宇鵬對潘若嵐印象這麼深,僅憑一個車前的身影就認出了她,而且還如此害怕,說明什麼?不正說明他心懷鬼胎嗎?”
“這個線索是鄒誌誠提供的。”唐風回到開始的話題,“顏宇鵬似乎在他心裏無足輕重,我一問起這個人,他馬上就承認認識他,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可能是鄒誌誠自知將不久於人世,所以也覺得沒有必要隱瞞什麼了。”
我們不再說話,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琳琳的住處到了,她打了個哈欠,一臉倦意地從後門下車,疲憊不堪地離開了。
回家後,我將自己重重地扔在床上,然後迅速昏睡過去。
人特別累的時候反而難以入睡。更令人坐立不安的是,我腦海中還不能思考問題。一個個的片段像是大海中無處不在的魚兒一樣成群結隊地出現在我的頭腦中,雜亂無章地穿行騰躍、交叉層疊,不可捉摸。
這一覺睡得十分痛苦。醒來的時候竟然比沒睡還累,早上我刷牙的時候衝著鏡子一看,嚇了一跳,裏麵那個胡子拉碴、滿臉倦意、雙眼通紅的男人,看上去就像是男版的潘若嵐一樣。我苦笑一聲,從冰箱裏拿出一個漢堡放進微波爐,然後給自己衝了杯牛奶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吃過早飯,我竟然有些無聊。日程安排上第一次有了些空閑,崔仁平瘋了,潘曉回家了,鄒誌誠將死……頭緒多起來之後,我卻一時不知道從哪裏開始下一步。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我竟然鬆了口氣,有種得救的感覺。抓過來一看,是琳琳。
“領導,不上班啊?”聽到她戲謔的聲音,我神經一下子鬆弛下來,昨晚那種狐疑又驚恐的情緒像是一個噩夢,變得不真實起來。
“上班。”我故意垂頭喪氣地說,“不上班怎麼養家糊口?我正琢磨著給你打電話呢。”
“哦,有什麼指示?”琳琳精神抖擻地問,這小丫頭精力可真旺盛。
“昨天你走之後我考慮過了。”我鄭重其事地說,腦海中突然有了計劃,“唐風在鄒誌誠那裏問不出什麼,我們去卻不一定。別忘了,我們還掌握了崔仁平提供的很多內部線索。”琳琳聽我說完然後快言快語地問:“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你吃飯了沒有?”我看看手表,已經八點了,“吃了就現在出發。”
五分鍾以後,我們已經在我的小店門口會合了。去小區的路上,我和琳琳簡單地核對了一下掌握的情況,以免在鄒誌誠麵前露出破綻。很快我們就到鄒誌誠所在的小區。
梅姨似乎對我們的造訪並不吃驚,估計她已經被這幾天家裏頻繁的來客弄得疲憊了,沒有那麼多心力來計較所為何事。因為已經見過兩次,所以她的警惕性比對唐風小得多。唯一的一點抵觸,就在於鄒誌誠的病情。
“這孩子不行了。”她抹著眼淚說,“你們就不能放過他嗎?我不知道他犯了什麼事兒,昨天你們一個同事也來過,說是有案子需要詢問誌誠。別的我不懂,但誌誠都已經這樣了,你們還三番五次地來打擾他,就不能讓他安靜地走嗎?!”
即便如此,老太仍然答應我們見鄒誌誠一麵,不過她提出,如果鄒誌誠不想見,我們必須立刻走。
我不知道唐風來的時候是怎麼與老太溝通的,不過想必十分有效。因為以我們先前的感覺,這次鄒誌誠病成這樣,老太應該站在門口將我們罵走才對。事實上,來之前我們就忐忑不安地做好了這個準備,甚至還想出了一個替代計劃。
沒想到這麼順利。我心裏暗暗感謝唐風,同時也奇怪這小子用了什麼伎倆取得了老太的同意,估計僅僅一個警官證不會達到這種效果的。
即便是有了思想準備,見到鄒誌誠的時候,我仍然大吃一驚。
幾天不見,他虛弱了很多。要我說,單從外形上來看,鄒誌誠沒有太大變化,除了人消瘦了一些之外,他與我們上次見他時幾乎沒有改變。
但精神上,他差得太多了。每說一句話,鄒誌誠都要輕微地喘息一下,嘴邊還不時有涎水流出來。這讓我們十分不忍,甚至提出改天再來。不料他像是早就盼著我們來一樣,極力反對。
“我不行了。”他淒慘地笑笑,更加讓人痛心,“你們想問什麼就問吧。我一定如實相告,到這個地步,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聽到這話,我歎口氣,不由回頭看看在門外呆坐的老太。後者抹了抹滿臉的淚水,蹣跚著走開了。
“唐警官來的時候,把顏宇鵬死掉的事情跟我媽說了。”鄒誌誠看看門口,一雙細長的眼睛裏充滿了依戀,“我媽是個非常正派的老人,別看她倔,但是非常清楚,她知道這案子和我有關,就沒再說什麼。況且那天當著唐警官的麵我也說了,這個案子我一定會配合,也算是我最後的心願。”
“感謝。”我點點頭,伸手拍拍鄒誌誠的被子,“感謝你的理解。“
鄒誌誠並不買賬,他冷漠地看著我說:“那是說給我媽聽的,不然她不會同意你們進門。我這麼做,其實就是為了若嵐。”
“潘若嵐?”琳琳脫口而出。
“對。”鄒誌誠咧嘴笑笑,說,“沒想到吧。我這個罪人最後竟然良心發現了,其實我為若嵐能做的,也隻有讓她的死因大白於天下了。當初我能夠救她的時候,卻沒能夠救到她……現在我要死了,說什麼也要為她做最後一點事。”他說著眼圈紅了,“算是……贖罪吧。”
“你有什麼罪?”我決定從這裏開始,口氣盡量輕柔地問。
“若嵐和我是情侶。”鄒誌誠自顧自地說,“你們一定聽我媽說了。我媽一直不喜歡她,不過這並不影響我們交往。和我不一樣,若嵐是正規大學的博士生,而且學業精進。因為家境不好,她父親……”鄒誌誠低聲說,“潘繼宏又是個無賴,隻顧自己吃喝玩樂,完全不管若嵐母女的死活。這樣的家境中,若嵐反而從小就非常自強,博士畢業之後,她肯定會有著一片錦繡前程。
“我就不一樣了,我幾乎算是個混子。除了從父母那裏學來的一點鑒別文物的技能,完全無法和若嵐相比。我和她認識十分偶然,你們不知道這城市郊區還有一片地方連著海吧?”鄒誌誠隨口報出一個偏僻的地名,我從未聽過,不想琳琳點了點頭說:“我知道,那裏很美。不過知道的人的確不多。”
鄒誌誠驚奇地看看琳琳說:“沒想到你去過那裏。我和若嵐就是在那裏認識的。那天我應客戶要求去那裏見麵——我的客戶有時就是這樣,專門挑一些人跡罕至的地方交易——不想在海灘上碰見了若嵐,她一身休閑打扮,看樣子是去遊玩的。開始我以為她工作了,沒想到還是個學生,慢慢地攀談了幾句,因為專業相近,竟然十分投緣。我記得,那天的夕陽非常美……”他臉上露出迷醉的神情,顯然回到了那個場景中。不過轉眼鄒誌誠就傷感起來,“聊著聊著才發現,她也有那麼淒慘的身世。其實某種程度上,我們兩個的家庭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鄒誌誠喘了口氣,“也許都是缺少父母的關愛吧,我們慢慢地就走到了一起。”
我聽了也感到有些唏噓,但是另一個問題浮上腦海,便問:“你說專業相近是指……”
“我父母是大學老師,算是高級知識分子。梅姨告訴過你們吧?”鄒誌誠輕聲說,看我點點頭,他接著說,“他們兩個一個搞古文化研究的,一個搞地質工作的,後來……不在了。他們去世的時候很年輕,我也隻有八九歲。梅姨就是從那時起開始照顧我,直到現在。當時梅姨是我們的鄰居,一個普通的農婦。
“而若嵐大學學的正好就是文物發掘,所以在專業內容其實還是有很多相通之處的,這也是我們能夠走到一起的重要原因。”鄒誌誠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