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到了潘曉。不錯,鄒誌誠的直覺是對的,潘繼宏恐怕那時就已經在找尋像潘曉一樣的替代者,為他那個罪惡的陰謀做準備了。
“若嵐有一個叔爺爺,是最近才認祖歸宗的。這個人早年經曆坎坷,甚至都沒有上過族譜,但後來在外發展得富甲一方、家世顯赫,可以算是榮歸故裏了。”鄒誌誠看我們神色淡定,知道我們已經獲得了這個情況,便接著說,“你們已經清楚了吧?”
“對,我們了解過這個情況。”我含糊地說,“聽說這位老人和潘若嵐非常投緣,一度想要把家產由潘若嵐繼承。”
鄒誌誠點點頭,露出驚異的表情:“你們怎麼知道這事的,這件事情除了當事人,別人都不清楚。”
“我跟你提過一個人,叫作潘曉。”這次沒法含糊了,我隻好實話實說,“她……也算是相關人之一吧,她告訴我們的。論起親戚,她還要叫潘若嵐一聲堂姐。”
他疑惑地看看我,問道:“就是那個長相和潘若嵐一模一樣的女人?”
我點點頭,順便鬆了一口氣。
“若嵐是很久以後才跟我提起這件事情的,所以我開始隻知道她有個很有錢的爺爺回家了,那段時間我們兩個還在熱戀,彼此難舍難分。突然有一天,若嵐有些難過地告訴我,她父親執意要她回家鄉一趟,說是要見一下這個爺爺,語氣不容置疑。而且聽潘繼宏說,這位老人精力不濟,恐怕時日無多了。”鄒誌誠接著道,“我雖然不太情願,但於情於理也不好阻攔。倒是若嵐自己很為難,我看得出來,她也不想走。不過當時我就感覺,她更多的是對潘繼宏的排斥,對返回家鄉這件事倒是並不反感,甚至有些向往。
“所以我當時還勸她回去一趟。即便是為了那個素未謀麵的老人,也應該盡一下晚輩的孝道。”鄒誌誠說到這裏聲音開始哽咽,“現在我後悔莫及,早知後來是那樣的結果,當初我就應該力勸若嵐不要回鄉……”
“為什麼?”雖然有些於心不忍,但我還是禁不住問。
“因為就是那次回鄉,若嵐那個爺爺對她十分認可,不惜以巨額家產相托。若嵐當然是拒絕了,但也埋下了禍根。回來的時候她神情十分低落,我百般追問才知道她與潘繼宏大吵了一架,潘繼宏氣得幾乎失去理智。我追問原因,若嵐卻始終隻字不提。”
我和琳琳對視一眼,毫無疑問,潘繼宏當時肯定在逼迫潘若嵐繼承那筆豐厚的遺產。可以想象,個性倔強、剛正無畏的潘若嵐一定是嚴詞拒絕了那個貪婪男人的提議,所以遭到了猛烈的反擊。
“應該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潘繼宏就動了殺機。”鄒誌誠一字一頓地說,“我後來反複思考每一個細節,潘繼宏從那次吵架之後,就已經開始著手要殺害自己的親生女兒了。隻不過可憐的若嵐還以為那僅僅是一次尋常的爭執而已,畢竟她這坎坷的一生中,這種爭吵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我雖然和若嵐走到了一起,但其實並沒有和潘繼宏接觸過。別說是見麵吃飯,就是平時提起,若嵐都一臉厭惡,可見潘繼宏對她的傷害之深。但即便是如此,若嵐還是定期給這個遊手好閑的男人寄些生活費過去。”鄒誌誠說,“但自從那次爭吵時候,潘繼宏再也不接受若嵐的錢,寄過去的錢款悉數退了回來。為此,若嵐還心存愧疚。”
“這種人渣,有什麼好愧疚的。”琳琳嘟囔了一句,臉上露出憤恨的表情。鄒誌誠苦笑,說,“是不應該,但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隱隱有種不祥的感覺。這個視財如命的家夥不接受若嵐的錢,絕不是因為骨氣,更可能有更加陰險的目的。可若嵐就是這樣善良,從來沒有懷疑過這點。這也是為什麼突然有一天潘繼宏要求和若嵐見麵,若嵐沒有拒絕的原因。
“我當時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潘繼宏突然提出要和若嵐見麵,而且堅持一定要見麵。因為不放心,我執意跟著一起去,若嵐也同意了。”鄒誌誠臉上重新蒙上一層陰霾,“沒想到,幾乎在同時,我接到了崔仁平的電話,他也要和我見麵。
“當時我拒絕了。畢竟我要和若嵐去見她的父親,不過崔仁平在電話裏十分堅持,而且說了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他找到自己的仇人了。
“我和崔仁平有個約定,一旦他得償所願又順利脫身,就把剩餘的文物處理掉,我們對半分。如果他失敗被捕了,那文物全數歸我所有,處理掉也是對半分。他能出獄就給他一半,出不來全歸我。他概不追究,也不會泄露我的存在。”鄒誌誠看我一臉不屑的樣子說,“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我不在乎。至於崔仁平,我前麵說過,他一心複仇,錢對他已經不重要了,但對我卻很重要,畢竟當時在我的眼中,我和若嵐的未來一片大好,正是需要錢的時候。”說完鄒誌誠黯然道,“但我萬萬沒想到,見到崔仁平的時候,我竟然看到了潘繼宏。”
鄒誌誠頓了頓,似乎還沒有從當時的驚訝中回過神來。
“我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居然認識。關於崔仁平的事情若嵐一無所知,我刻意隱瞞了自己行當的危險和隱秘,在若嵐的印象裏,我不過就是個普通的文物鑒定師。”他接著說,“所以你們可以想象,我當時是多麼驚訝。這麼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是怎麼搞到一起去的?
“我後來問過崔仁平,他隻說他們早就認識。”鄒誌誠無可奈何地說,“我知道他騙我,但也沒什麼辦法。話鋒一轉,他提起那個頭目出現了,他準備馬上行動。
“其實我對此不感興趣,畢竟複仇是他的事,和我沒有關係,我關心的是這件事情什麼時候結束。結果崔仁平就告訴我,他這次去見對方,得有個人陪同。”鄒誌誠似乎怕我不明白,問,“你明白吧?崔仁平雖然熟識對方,但不能露麵,怕打草驚蛇。”
我點點頭,示意他接著說。
“這樣崔仁平就需要一個替代者去談合作,畢竟麵上還是在倒騰文物的。我本來以為他找我來是讓我出麵,正打算拒絕。不料他提出來的替代人,竟然是潘繼宏。
“我略一思忖,就覺得這是個好辦法。”鄒誌誠說,“首先,潘繼宏是個見錢眼開的家夥,讓他去代表崔仁平談價錢很合適,也不用擔心他走漏風聲。崔仁平打算對他許以重金,這點想必他不會拒絕。
“更妙的是,交易現場必然有流血衝突,這樣在我看來,讓潘繼宏出麵再好不過了。如果潘繼宏死於那次亂鬥,才是最完美的結果。坦白說,雖然他是我女友的父親,但我隻不過當他是個人渣。如果因為這次交易讓他受到什麼傷害,我是不會內疚的。”鄒誌誠想了想補充說,“這樣一想,我突然覺得崔仁平這個計劃竟然還很精妙。
“唯一的問題是,我怎麼向若嵐交代。”鄒誌誠咬咬牙齒,恨恨地說,“當然,後來我發現其實這個問題是多餘的。
“潘繼宏用花言巧語,竟然讓若嵐同意陪他去交易。”鄒誌誠快速地說,“但當時我不知道,還小心翼翼地瞞著若嵐。沒想到,其實那時若嵐也在瞞著我。”
“所以這件事情,你們幾個人都是互相隱瞞。”我扳著指頭一個一個說,“你瞞著潘若嵐,潘若嵐瞞著你,崔仁平瞞著潘繼宏,潘繼宏瞞著潘若嵐。”突然我停下話頭問,“等等,潘繼宏是怎麼勸說自己女兒參與交易的,按說潘若嵐這樣人品純正的人,不應該啊。”
“潘繼宏告訴女兒他手頭有一批淘來的文物,需要她給鑒定一下,如果確實有價值就上交國家,也能撈點獎勵金。若嵐是考古博士,自然對這種事情非常感興趣,所以一口答應了。”鄒誌誠咬牙切齒地說,“若嵐就是太善良了,所以一次次地被那個畜生給蒙騙。我就是想到這點,確定潘繼宏早就起了殺心,打算借機置若嵐於死地。這種違法犯罪的交易現場,勢必險象環生,稍有不慎就會有性命之虞,誰會帶上自己的親生女兒?但潘繼宏不同,對他來說,這正好是趁亂除掉若嵐的好機會。
“因為崔仁平交易前要從我這裏取走幾件文物,所以我知道交易時間,但地點卻不清楚。”鄒誌誠喝了口水,像是耗盡了力氣一般,虛弱地說,“本來我並不關心,畢竟他的複仇跟我沒什麼關係。但有了潘繼宏摻和就不一樣了,也許是對若嵐有種心虛的感覺,所以我那天鬼使神差地跟蹤了崔仁平。
“他們去了一個非常偏遠的山洞,深山老林,人跡罕至,手機都沒有信號。我跟蹤的時候發現,開車的竟然是顏宇鵬。下車之後,他們足足爬了一個多小時的山路才到達目的地。我幾乎體力透支,一路被樹枝劃得遍體鱗傷才疲憊不堪地爬進了一個山洞,迎著微弱的亮光摸過去,竟然發現潘繼宏早就到了。”鄒誌誠呼吸似乎都屏住了,“但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在現場居然看到了若嵐!這讓我大吃一驚,當時就要衝上去製止她,不過我剛剛起身,就看到身後走出了幾個彪悍的男人。”鄒誌誠接著說,“冷靜下來一想,我就知道這樣於事無補。於是隻好躲在山洞裏,伺機營救若嵐。
“若嵐一看對方這幾個人就知道事情不對,轉身欲走,馬上被旁邊的一個男子按住拖走,看來是那個頭目的手下。局麵一下子緊張起來,雙方都拿出了家夥。”鄒誌誠喘著粗氣說,“接著我看到潘繼宏說了幾句話,急切地比畫著什麼,雙方激烈地爭執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對方才罵罵咧咧地從背後拿出一個皮箱。交易開始了。
“因為離得遠,後麵我就看不真切了。幾乎是一瞬間,就聽見裏麵突然吵嚷了起來,瞬間雙方就毆鬥到了一起,然後就聽見洞穴旁邊發出一聲吼叫,一個瘦高的人影猛地從石洞後衝出來,一刀刺進對方當頭的一個小個子胸口!
“雖然變聲了,但我仍然聽出那就是崔仁平,不過我當時隻顧上尋找若嵐,可放眼望過去卻一無所獲。大家亂作一團,轉眼匕首橫飛,這時,崔仁平又喊了一句什麼,就看見這兩夥人同時轉身開始往外跑。匆忙之中,我分辨出人群中有潘繼宏、顏宇鵬以及兩個陌生的大個子,唯獨沒有若嵐!
“我當時就急了,連忙踉蹌著往裏麵衝,幾乎與潘繼宏擦肩而過,匆忙中似乎還聽見他邊跑邊喊‘咋就殺人咧呢!還他媽炸洞!’等我踉蹌著跑到跟前,發現若嵐已經倒在地上,額頭上全是血,地上一堆瓷器碎片,還躺著一個男人,看樣子已經死了。旁邊就是麵目猙獰的崔仁平,他正和地上一個敦實的男人互相掐住脖子,殊死搏鬥,不遠處還扔著幾把帶血的尖刀!
“場麵太混亂了,我一把拉起若嵐就往外走。不想一下子被拽了個踉蹌,我回頭一看,竟然是崔仁平。”鄒誌誠脖子上的青筋都暴突起來,紅著眼睛說,“他一句話不說,扯開若嵐的手,拉著我就跑。我再回頭看若嵐,才發現地上還有一個人在掙紮,手裏不知什麼時候拿起了地上一把刀。我頓時反應過來,崔仁平的複仇失敗了,這個人沒有被一擊殺死,估計會瘋狂反撲,所以崔仁平要跑!
“但當時的我隻想著不遠處的若嵐,根本沒有時間考慮這個男人,於是我拚命掙脫崔仁平的手,沒想到這個家夥居然有這麼大的力氣,我用盡全身氣力都掙脫不開,剛剛跑過狹小的洞口,就被崔仁平一把推倒,我破口大罵著踉蹌站起身剛要往回跑,頭部一暈,昏了過去。
“我不過暈倒了十幾秒鍾,就被一陣巨響震醒了。”鄒誌誠晃晃腦袋,似乎那聲巨響還未散去,“再回頭的時候,我萬分絕望。那個狹小的洞口已經被崔仁平用炸藥炸塌了,我也不知道他從哪裏搞到的雷管,那個地方已經被震落的石頭死死地堵了起來。我一摸頭頂,全是血,再看自己身邊的石塊,才知道是崔仁平用石頭把我敲暈了。傷口並不深,看來他並不想打死我,是為了不讓我阻止他炸洞,我一下子站起來就要去搬石頭。結果崔仁平搶先一步站到洞口,在漫天的塵土中瞪著血紅的眼珠子說:‘你要敢上前一步,我現在就殺了你!’”
鄒誌誠眼睛一下灰暗下去,低聲說:“我哪兒管那麼多,紅著眼睛就要往裏麵衝,結果迎麵被崔仁平一石塊拍到臉上,重新昏死了過去。”
喘息了一下,他接著說:“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崔仁平背下山的,反正我醒過來的時候,崔仁平已經設法將我弄回了小區。但因為當時隻顧著跟蹤車輛和人員,山路蜿蜒崎嶇、陡峭險峻,我回程又失去了意識,竟然怎麼也找不到那個地方了。前前後後摸遍了腦海中附近的山巒,還是一無所獲。顏宇鵬和潘繼宏也蹤跡全無,像是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了一樣,我猜想一定是崔仁平讓他們躲起來了,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肯定要消失一段時間。所以我隻有問崔仁平,但這個混蛋隻是鐵青著臉一聲不吭!我威脅他要報警,但他表現得毫不在乎。我絕望到了極點,在家裏焦躁不安,後來就開始不斷地沉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