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樓道的時候,連走在我前方的唐風都有些猶豫,腳步一下子放緩了。那種不辨出處的風再次貼著頭皮輕輕地吹過來,像是一隻纖細的手在撫弄著頭發,從衣服的每一個縫隙穿插進去,無聲地劃過肌膚,讓人有種涼颼颼的感覺。
1618。
再次站在這個門牌號前的時候,我竟然有種滄桑感。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普通的房間,承載了多少人性的醜陋和善良,以及背後的仇恨與溫情。
開門的時候,潘曉一眼就看見了我背後的唐風。她瞬間愣了一下,臉沉了下來,不過還是禮節性地將我們讓進門。
“這是唐風,刑警總隊的朋友。”剛剛落座,我就直言不諱地介紹說。
唐風微笑著點點頭,潘曉臉上露出不自在的笑容,順勢將桌子上的杯子往前推了推。
她有些慌亂地說:“我不知道你們還有朋友一起來,所以也沒有準備,讓你們見笑了。”
“潘姐你客氣了。”琳琳盯著桌麵上空無一物的盤子,意味深長地說,“潘姐你這盤子還在呢,裝什麼的?”
“蘋果啊!”潘曉側臉一笑說,“你不是吃過一個嗎?”
“你水果過敏,吃蘋果不怕犯病?”我笑眯眯地問。這話一出口,房間裏的氣氛頓時不對了。
“你什麼意思?”潘曉臉上馬上變得冷冰冰的,厲聲說,“程功你太沒禮貌了吧,你們兩個一進門就找碴兒,幹嗎呀?”
“潘小姐,你不要激動。”唐風衝她擺擺手,卻沒有站起來,“你先坐下說話,我們有事問你。”
這話雖然說得輕柔,卻絲毫沒有一點溫情的意思。相反,還有些強硬的意味。潘曉愣了一下,馬上就爆發了。
“你要這麼說,就沒意思了。我看你們今天不是來看我的,是來氣我的。”潘曉還是站在茶幾前,居高臨下地說,“錢你們也拿了,事情也差不多了。幹脆,今天一拍兩散,我們從此再無關係!”她手一指大門,“滾!”
我並沒生氣,隻是平靜地看著她,等到她說完了,氣呼呼地看著我時,我輕聲說:“我們走了,你堂姐怎麼辦?”
潘曉一下子怔在了原地,瞬間像是被拔掉插頭的音響,沒聲了。
不過她隨即大聲說:“你胡說什麼?我堂姐失蹤了,到現在都沒有找到!你們忙活了半天都沒弄清楚我堂姐哪兒去了,現在還好意思來問我?”
“誰說我們沒找到?”琳琳的聲音也高了起來,變得尖利了很多,“我們找到了,今天就是來找潘若嵐的。還是不要裝了,潘若嵐在哪裏,其實你很清楚。”
“我清楚什麼?”潘曉臉一下漲得通紅,眼睛裏放射出奪目的凶光,“你們也像崔仁平一樣瘋了吧?我拜托你們調查事情,最後調查到我身上了?還帶個警察到我們家,什麼意思?我犯法了嗎?今天不把這事兒說清楚,誰都不許走!”
很明顯潘曉已經亂了方寸。剛才還讓我們滾蛋,轉眼又說不能走了。我無端地覺得有些好笑,剛要接話,一邊的唐風開口了。
“別說你不讓走,就是你讓我們走,事情沒弄清楚之前,我們也不會走。”唐風一下提高了聲音,聲音也變得高亢起來,“潘曉你考慮清楚,有些事,你知道的我們知道,你不知道的我們也知道。至少到現在,你還沒有違法,不過再這麼下去,你可就危險了。”
這就算是撕破臉了。我本來還想略施小計詐一詐潘曉,沒想到唐風和琳琳這麼直接,還大吼大叫上了。我索性閉嘴往後麵坐了坐,袖手旁觀看熱鬧。
潘曉臉上的怒意馬上被恐懼取代,不過也就是一秒鍾的時間,就重新掛上了強橫的表情:“少嚇唬我!要查我,拿證據來!再說了,你們就算是要逮捕我,我也有權保持沉默!別以為我一個演員,就不懂法!我有律師,你們有什麼事情找他去!”
沒承想潘曉當真了,甚至已經幾步跨到了門邊,一把拉開防盜門,瞪著眼珠子一臉怒氣地衝著我們喊道:“滾!滾出去!”
話音未落,我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不光是我,唐風也愣住了,就連剛才還一臉潑辣的琳琳也瞠目結舌地看著門外。
門外站著一個女人。一身墨綠色的裙子將身體包裹得嚴嚴實實,手臂上套著兩條白色長手套,戴著一副巨大的墨鏡。
人生有很多相遇,有的令人回味無窮、有的令人追悔莫及,有的讓人意外驚喜,有的讓人膽戰心驚。唯有這次,讓人五味雜陳。
這個被很多人認為已經不在人世的女人像是一個高貴的婦人一樣筆直地站立在門外,前後腳搭著,即便是戴著墨鏡,我也能感受到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
潘曉看到我們的表情,馬上猜到了背後發生的事。她臉上的憤怒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人如同一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萎靡下來,慢慢回過頭,我看見她的眼圈刹那間紅了。
“你這是何苦啊……”她聲音哀切地說,一道眼淚順著麵頰流了下來。
潘若嵐從容地走到我們麵前,敏感地衝著大落地玻璃看了看。琳琳馬上手腳麻利地將窗簾拉上,厚實的紅色布帷遮住了所有的陽關,房間裏頓時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潘曉抽泣了一下,隨手打開吊燈。一片刺眼的光線傾灑下來時,我看見對麵的潘若嵐終於摘下了那副熟悉的墨鏡。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潘若嵐鎮定地說,一雙熟悉的眼睛裏掛滿了哀傷,“阿曉,謝謝你。後麵的路,得我自己來走了。”
雖然兩個一模一樣的女人站在我麵前,但其實很容易就能夠分辨出不同。她們一個沉穩內斂,一個奔放活潑;一個書香內蘊,一個世情通達。看著麵前這迥然不同又如雙胞胎一樣的兩個女人,我心裏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自己置身在一個虛妄的夢境,沉睡於不知名的幻想中。
一時間,我們竟不知如何開口。沉默了幾秒鍾,我還是有些拘謹地開口了。
“你的父親……”我沉吟著問,“那天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你嗎?”
“是我。”一邊扶著牆壁的潘曉嘟囔著,“那天是我。我並沒有騙你們,程先生。”她看著我說,“我說的都是真的。隻不過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堂姐還活著。”
潘若嵐在旁邊歎了口氣說:“事到如今,我們沒有必要隱瞞什麼。我父親的死和潘曉無關,是我的臉嚇到了他。”她臉上流露出恨意,“很諷刺吧,父親被女兒的臉嚇死了。”
“那麼顏宇鵬的死呢?”唐風問,“他的死總不是潘曉一個人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