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意外。”潘若嵐苦笑了一聲,看看旁邊欲言又止的潘曉,“本來我隻是想問問他事情的經過,為什麼他們如此狠心將我扔在那個地方等死,截住他的車打算威脅他到偏僻的地方詢問。沒想到那個膽小鬼嚇破了膽,隻知道拚命開車。後來潘曉覺得不對,就到馬路中間攔車,結果他竟然打算撞死她!”潘若嵐臉上一下變得猙獰起來,“這些男人,都是些畜生!要不是我在後麵和他爭奪方向盤,他會徑直從潘曉的身上撞過去!後來他在河裏淹死了,是他的報應!”
唐風沉默了一會兒,看上去像是在思考案情。然後他抬頭問:“那你呢?你怎麼沒死?”
“我說了,蒼天有眼。我本來遊泳就不錯,其實發現他車子駛向河裏的時候我就已經推開車門跳下去了,不然,我也會被卡在車裏淹死。”潘若嵐微微歎了口氣,臉上掛著淒涼的笑意,“你還有什麼要問的,警官?”
唐風沒回答,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想,他終於放下了那個案子。
琳琳開口了,帶著濃濃的困惑:“潘姐……”她似乎覺得這麼叫不妥,又來不及改口,隻好接著說,“你為什麼怕光?”
“我不太清楚。據我自己觀察,我像是得了一種病。”潘若嵐的情緒似乎變得激動起來,語調都變了,“其實不光我的眼睛怕光,我……”
“我們去見過鄒誌誠了。”我打斷她,十分認真地看著潘若嵐說,“他的情況和你一樣。”
“不要提那個男人!崔仁平拉走了他,他就再也沒有回來找過我!你們知道我在那個洞穴中是怎麼活下來的嗎?!你們知道嗎!”潘若嵐一下子失控了,眼睛圓瞪、大聲號叫著,雙手攥得死死的,腦門上暴出了條條青筋。
我一下子驚呆了,瞬間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對,那天在隔離室裏,麵對崔仁平,潘曉—不對,應該是潘若嵐—就是這樣子。
“隔離室裏去見崔仁平的,就是你對不對?”我馬上問。
“是的。”潘若嵐恨恨地說,“你們向阿曉提出那個想法的時候,我馬上告訴阿曉我要替她去見崔仁平。阿曉本來不同意,但我去意已決,我一定要當麵問清楚這個惡魔,為什麼將我遺棄在那個讓人生不如死的地方!
“你們真的以為,那個崔仁平是被阿曉嚇瘋了?他是裝瘋的!”潘若嵐怒不可遏地說,“他的確怕了。因為看到阿曉,他以為是我回來複仇了!”
潘若嵐說完,身體開始顫抖起來,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牙關緊咬、頭冒冷汗,我在一旁看著不對,待到琳琳說話才反應過來。
“她犯病了。”琳琳小聲說,“和鄒誌誠的症狀一樣,估計情緒激動時病情會加重。”
潘曉驚呼一聲,半蹲在潘若嵐旁邊急切地說:“堂姐你別激動,別激動!”忽然她猛地回過頭來衝著我們怒吼道,“你們走!要抓我可以,明天來!你們想害死她嗎?”
“不用他們害我……”潘若嵐氣若遊絲地說,“我快不行了,我自己清楚。”她慢慢衝潘曉擺手說,“讓我說完,有些事,我不說出來,心裏難受,你先出去一下吧。”
我們都陷入一種莫名的悲傷中,久久沒有說話。出於安慰,我終於開口道:“鄒誌誠並沒有你想的那麼不堪。他被崔仁平打暈之後,一直都在想盡辦法尋找你的下落。隻不過,崔仁平咬緊牙關不告訴他那個山洞的位置,所以他再也找不到那兒。
“哼!”潘若嵐冷笑一聲,顯然對我說的嗤之以鼻,“你騙三歲小孩嗎?一個男人,如果真的愛一個女人,為了找到她,會去任何地方!鄒誌誠如果真的愛我,會找不到那個地方?你不覺得這理由可笑嗎?”
“如果是普通人,的確可笑。不過對崔仁平,我完全相信。”我鄭重其事地說,“以我對崔仁平的了解,即便是鄒誌誠真的找到了那個地方,也會在動身之前被崔仁平幹掉。理由很簡單,崔仁平為了替巧珍報仇,已經失去理智了,他不希望任何人找到那個山洞。”
潘若嵐臉上流露出一絲困惑:“巧珍,巧珍是誰?”
琳琳看看我,我點點頭。於是,她開始用緩慢的語調,悄聲講述整個恐怖事件的過程以及鄒誌誠為了營救她所做的努力。講得情真意切。
潘若嵐聽著聽著情緒慢慢變得平靜,臉色也舒緩了很多。聽聞鄒誌誠逼迫崔仁平到地下車庫的原因以及最後見到我們時說的話時,她眼睛裏充盈著亮晶晶的東西。待到琳琳終於默不作聲了,潘若嵐用手輕輕掩住眼睛,一道道晶瑩的淚水順著指縫無聲地滾落下來。
“潘姐,我估計鄒誌誠從事的肯定不是什麼古董鑒定,搞不好那些帶回去的文物其實都是被他轉手賣掉了。不然崔仁平和顏宇鵬他們不會突然多了大筆的巨款,他不是什麼老實本分的人。不過單就對你的感情來說,你真的誤會他了。”隔了很久,琳琳長歎一口氣,臉上掛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溫柔和羨慕,“我覺得,他真的很愛你。”
潘若嵐終於哭出了聲。痛哭的聲音像是小獸在悲傷的哀號,又如同暗夜中森林中洞穴的風聲,給人一種蒼涼的淒愴感,燈光下她瘦小的肩膀急速地聳動著,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地露出來,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與淒苦全都盡情地流淌出來。
過了很久,她才慢慢止住哭泣。抬起頭來的時候,她的眼睛再一次變得通紅。
這一次,我沒有害怕。那一瞬間,我對這個可憐女人的同情完全蓋過了獲知真相的輕鬆。
人性,有時就是這樣的醜陋又光明。像是一條起伏的河流,滌蕩著無數人的愛恨情仇。但當你企圖在其中留住一朵浪花時,它又無聲地翻騰進浩瀚的河水中,如同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但那些深情的回憶,永遠飄蕩在歲月的波濤中,令人永世難忘。
“我誤會他了……”她不斷地念叨著,“我誤會他了……我就知道他是愛我的……我知道……”潘若嵐用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看著我說,“你告訴我,程先生,這都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緩緩地點頭,話語有些顫抖,“我知道你最相信我,不然你不會來找我,對吧?我以我程功的人格擔保,這些都是真的。”
潘若嵐點頭,然後轉向琳琳,語氣溫柔:“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謝謝。”
潘曉進來的時候,臉上掛著遏製不住的驚訝。麵前的潘若嵐明顯是病情加重,卻掛著久違的溫柔與靜穆,想必潘曉也從那張精致的麵孔上看出了端倪,除了疲憊和痛楚,潘若嵐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種坦然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