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既見君子(2 / 2)

爹娘渾身打哆嗦,好半天,終於向他說清了:孩子天然是個殘疾。而有個算命先生曾經批八個字說“遇龍則開,逢橋乃鳴。”

“龍?本王就是龍!”他大笑著,把孩子拉過來,合她的雙手在他掌心。

不得不承認,這個長年沉溺酒色的男人,手掌是寬厚柔軟的,而且,很溫暖。他的手合上來,她全身顫抖一下,一種酥麻疼痛從舌根、心底,直達腹部深處。

她再也站不穩,就跪下去,仰麵看他,仍然沒有表情的,看兩隻手擎在他手中、如花開放,手心中彌漫出乳白的煙霧,散作點點星光,漸漸消失。

星芒消失時,孩子的容顏就明媚了。仿佛一直以來她的麵上都罩著一層障眼紗,轉瞬間揭去無蹤,隻留下她在這裏,傾國傾城,無處相回避。

他的眼神一刹那間有些惘然,似乎想起來很久之前,什麼人、什麼事。但終於還是混沌了。沾血的回憶都模糊在歲月的荒原裏。隻有眼前的欲望不容違逆。

“這是老天給我準備的女子?”他大笑,“好,本王帶你去走遍全國的橋。看這樣的容貌如果開了口,會配上什麼樣的聲音!”

孩子默然不語。

他會聽到她的聲音的,然而,不是此刻,也不是他以為的任何一刻。

他的大隊人馬終於趕上來,向王謝罪,請王擺駕行館。他看看孩子身上粗糙汙穢的衣服,皺皺眉頭,留她在村裏過最後一夜,要孩子的爹娘好好把她洗幹淨了,明天,他會派他的宮人們帶華麗的衣飾過來接她。

那一晚爹娘跟孩子說了好多話,村人來道了好多恭喜。他們都說她是多麼的幸運,他們能跟她同村、或者能跟她有血緣關係,又是多麼的幸運;他們曆數幾年來對她的照顧,請求她以後能回報給他們更多的照顧,他們向她寄以殷殷期望,教導她今後要怎麼做人,甚至教導她怎樣取悅男人。

這個孩子很慶幸此時此刻自己還不會開口說話,不然,她簡直不知道自己該回答他們什麼。

當然,她也並不恨他們,隻不過,是厭惡。

到後半夜時他們終於倦了,爹娘和村人們,終於沉沉睡去。有些人在夢裏嫉妒的撇撇嘴,孩子爹娘的睡容寧靜歡喜。

孩子悄悄坐起來,到灶前,看那被人遺忘了的小小火頭,還在灰燼裏頭靜靜燃燒。她看著它燒到垂死掙紮,看幾點火星濺出來,灼著灶前散亂的引火幹草,紅線迫不及待竄開去,展眼燃作紅舌頭,舔著禾堆,舔上天棚。

孩子什麼也沒做,隻不過束緊外套,走進夜涼如水的外頭,走進山裏去。身後劈哩啪啦著火聲越來越熱烈,她沒有回頭;村裏起了騷動,她沒有回頭。

隻是趕路。麵前,她要走的路太長太長。而“回頭”這個動作太過無謂。

她,根本是這樣殘忍的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