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煙眼下覷著,已知她定是香魂院裏學藝的女孩子了,眉目間風度果然出眾脫俗,不覺多看她兩眼。
她見到如煙,也不覺輕“呀”一聲,微微怔在那裏。
貼虹見狀,還當她是嚇住了,忙道:“不怕不怕。她就是我跟你說的小啞子,不會跟人說的。我們自管走我們的。”說著就幫她下牆來。
這女孩子一邊爬下牆,一邊還忍不住瞟如煙幾眼,口中向貼虹道:“那女牆走不得。這邊的腰門也凶險,咱們得小心著去。”
說著,兩人也不顧枝亂草深,就向牆根抹過去,遮遮掩掩走了。
周圍無比寧靜。青樓熱鬧了一個晚上,大部分人都剛睡下,連婢仆之輩都沒幾個起床的。這時確實是青樓孩子要逃跑的最佳時機。
然而恐怕她們是要遭殃的,在這個美麗寧靜的清晨。沒有什麼逃跑是可以這樣容易的。所以如煙非常猶豫要不要告密?——如果這事一定會失敗,早點和她們撇清自然是好的。
可是她記得那天幾個女孩嘰嘰咕咕笑她是個啞子時,貼虹大踏步走過去說:“就你們會說話?吵死人了!再煩,我把你們私鼓搗的那些妖娥子事告訴嬤嬤去!”
女孩子們翻個白眼,散了。貼虹看著如煙歎氣:“怎麼啞了還給弄進來?造孽!”
不過長一歲罷,倒把自己當老大姐了,這個貼虹!
如煙不由微微一笑。
算了,逃都逃了,何必急著告發?正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是啞子,清淨閉嘴罷,看後麵事情怎麼樣,再定奪好了。
走去本院的角門,負責胭脂水粉采辦造作的婆子按時來收花料了,如煙將籃子交於她,過了數,交了差,自回房梳洗、準備應付一天功課不提。
淨罷手臉,默誦暗想,才將茶道的基本口訣和手勢複習過,貼虹她們的事就發作了。
嬤嬤沉著臉把貼虹捽〔注〕進來、摜到地上,用細竹條子抽,在所有人麵前抽,讓縷思院的孩子們都看看,私自逃跑是什麼下場!
貼虹被打得慘叫不已。女孩子們多嚇得變色,可是也有幸災樂禍的。如煙低頭不語,悄悄留心聽香魂院那邊的動靜。
那邊也在抽打,不過被打的始終不吭一聲,傳過來的,便隻有旁觀女孩子的驚嚇哭泣聲。片刻,竹條“啪”一聲打折了,被打的仍然沒有討饒,打人的還要找新刑具,那纖弱的脖頸已垂了下去,一聲尖叫起來:“嬤嬤,紫宛她死過去了呀!”
“……紫宛。”如煙在心裏,把這兩個字默默念了幾遍。
貼虹被關在黑屋子裏,要清清淨淨的餓上兩天,餓到她全身沒力,再打一頓,好死了她逃跑的心。
入夜,“花深似海”前頭一片笙管、笑語喧嘩。縷思院中的孩子該到前麵侍侯的,都收拾停當去了。剩下的,各自擁衾入睡。
如煙假意上床,覷個安靜時候,悄悄溜出去,到那黑屋子麵前,拍了拍窗戶。
沒人回答。這妮子睡死了。
如煙無奈,隻能揀了碎石往裏丟,好歹把她砸醒。她搞不清狀況,摸著頭要大呼小叫,如煙又發不出“噓”的聲音,隻能用力“夫、夫”往指頭尖上吹氣。幸好貼虹足夠機靈,及時收住叫聲,挪到窗子下麵,低低道:“小啞子,是你嗎?”
如煙“哦哦”應著,將藏下的水果與點心擲進去給她。
她壓住嗓子一聲歡呼,飛快把食物往口裏塞,狼吞虎咽好一回,問:“小啞子,你還在外麵嗎?”
如煙輕柔的拍拍牆。
貼虹歎了一聲:“唉!到底逃不出去。你知道我下個月就該到席上伺侯了,如果哪個老不死的看上我,媽媽就要把我身子賣出去!怎麼好。我完了……”
如煙一聲不吭,耐心等侯。
貼虹這樣的狀態是需要傾訴的,不需要人發出任何聲音鼓勵。她說著說著,終於到了重點:
“……那個香魂院的女孩子。我一翻過牆就看見了她,開始還怕她叫人呢,沒想到她看我一眼,問了兩句話,回房去拿了包袱就跟我一起跑,倒好像早準備好的,路那麼熟!我們險些都成功了,誰知道老夏的狗把我們躲的轎子掀了。真是歹命啊……小啞子,你還在嗎?”
如煙再次拍拍牆。
貼虹歎道:“你也回去睡罷!功課還多著呢。別把你也給害了。”頓一頓,又不好意思的補一句:“謝謝你來看我。”語氣無比真誠。
如煙不出聲的彎起唇角:的確,也是時候為自己收集一點感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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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zuó,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