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南有嘉魚(1)(1 / 2)

九九重陽節要到了。行腳店裏,兩個半大小子在磨牙:

“昨兒又往法明峰上搬了一天東西,累得賊死,你小子來幫個忙吧!”“成啊——這麼大生意,是王宮裏、太子府裏、還是哪位郡府大人府裏?”“切!咱們王和太子有的是丁夫苦役、還用得著我們嗎?其他啥府也都不對:這是‘花深似海’的生意。”“‘花深似海’?那不是窯子裏嗎?”“正是。”“不對吧。我見有個來說話的長隨,怎麼說他們‘先生’如何如何的?”“傻子!窯子裏姑娘分幾等幾分呢。最差勁的,睡著通鋪,叫‘待詔粉頭’。中等的,住著小樓,叫‘長三姑娘’。最上等的,住著書寓,叫‘寓所先生’,那才是絕代佳人!”“哎呀,那我這輩子能見她們一次不?”“問我?你把嘴張我看看。”“啊~~”“你嘴裏怎麼沒長象牙?”“呸!你嘴裏長象牙?”“所以,咱們這輩子都別想見她們一麵嗄。”“嗐!”……

到處都在籌辦重陽節的事宜。深宅大院裏,幾個管事的正在奔忙:

“這條子得快點下,遲了,請不著先生!”“‘花深似海’打過招呼了,寅時後她們的姑娘都自己上法明峰開宴呢,不應條子了。”“知道!咱們老爺是打算寅時後去隨喜的。可中午家裏那頓,不請個先生來家唱幾句嗎?那成什麼樣子!快去快去。”“喳!”……

重陽是個快樂的日子。花前窗下,幾個婦女正在嘀咕:

“你們家還要把花深似海的騷蹄子請到席上呀?”“可不就說嘛,不過蘇鐵先生的巾生,我愛聽,扮得真是好。”“再好,還不是個婊子!”“噓!當心叫先生們聽見,從此再不應你們家的條子,你家男人不捶死你!”“怕什麼?捶惱了我也跑到花深似海去,左不過討個生活,誰怕誰呀!”“噓……”

就這樣,重陽節終於到了。閩國王都的周遭山巒打清早起就有人三三兩兩登高應景,可直要到日頭偏午,才真正陸續熱鬧起來。花深似海的前鋒部隊登向法明峰去,如煙也在其中。

這麼多婊子、婢子、異鄉浪子、火山孝子〔注〕和數也數不過來的箱包物色,浩浩蕩蕩組成一支大隊伍,場麵不是不壯觀的——但倘若不是登高消閑,而是逃難,這些人一個個都不許坐轎子,應用的東西也都得自己扛著,豈不會更有趣呢?她從轎簾縫外看出去,看青碧的山影和草木緩緩移過,不出聲的笑。

吳三爺一隻手掌落在如煙背上,輕聲笑:“見到什麼好景致了?”酒色淘傷的老喉嚨那樣渾濁,傾一江水都洗不幹淨。他似乎也怕人嫌棄,手輕輕落下去,但到底不甘心,一點點、一絲絲,悄悄慢慢,往人襟口爬來,像什麼肥膩的蟲子,倒不如幹脆伸進來就摸一把,都沒這麼難堪的!

貼虹不露聲色的扯扯吳三爺的袖口,天真雀躍道:“哎呀三爺!這個花叫什麼呢?開得真好看!”吳三爺的手收了回來,笑道:“你們真是關得久了,這些野花,都看得這麼開心。到峰頂亭上,聽說有不少好菊花,我給你剪上兩朵。”

“那不行!要是幾個姐姐沒有,偏俺們有了,又要被人說!”貼虹作勢道。吳三爺溫存答:“有我作主,哪個敢說!”貼虹就笑,努力再扯些七七八八的東西跟他絮叨,他嗬嗬應答著,可那隻手,還是又悄悄向如煙的腿摸過來。

垂頭,看著路邊粉紅的小花一步步移向後麵去,如煙紋絲不動。任那隻手一點一點摸來,倒像要鍛煉自己的耐性,能夠忍受到什麼地步似的,隻是不動。

忽然轎子停了。

一個人跪在轎前大聲道:“小的善兒,請吳三爺安!”轎簾便打起來,吳三爺忙危坐欠身,向前虛扶了扶道:“這怎的說,要勞動小哥兒親跑腿過來?”

——看官,你道不過是個跑腿的小廝,怎的要富甲一方吳三爺對他如此客氣?原來他不是別人家,正是小郡爺身邊得力的侍童。有道是扯著虎皮做大旗,這郡爺身邊的侍童,倒比一般的爺們還要風光些,差不多的小官小賈還得趕著拍他馬屁呢!吳三爺縱然是豪商,門裏子弟也買了幾個功名,畢竟上不得台盤的,不敢得罪,因此忙請善兒起身。善兒也不推辭,就地上站了起來,朗朗笑道:“三爺!再不為別的,這轎子山路顛啊顛的,咱們小爺係珊瑚墜的絛子忽然散了呐!他向來不用針線上的人,口味卻刁,房中算得會打絡子的宣悅姑娘又沒跟了來,俺們正犯難呢,忽想著了一個人,您猜猜哪個的手還能有這麼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