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南有嘉魚(2)(1 / 3)

書寓中獨有位壓台麵的蘇鐵,因身子有些不爽快,並未出去,也在這裏。眾人都推她上坐,她含笑擺手,就吳三爺身後掇張椅子坐了,小郡爺要將自己錦椅袱讓她。她笑辭道:“快止了罷,爺!哪兒就這麼嬌氣了,休折奴家的福。”一邊吳三爺已親手給她拍鬆了坐褥。

於是眾人坐定,采霓叫小丫頭子捧令盒來,奉於小郡爺,取出一塊牙牌,看刻的是“花為證”。采霓笑道:“這可撞在手裏了!——這令的‘形兒’為間花兒的流水令,即順鍾把骰子數去,一人答令,或成或敗,擲骰子數出下家來飲一杯敬他、或想法子罰他,再擲骰子給下下家答令。——這令的‘裏子’卻不限,隨令官出題。可明白了?”

吳三爺笑道:“果然是霓姐兒說得明白。”李鬥問:“你倒想定個什麼令裏子?”

采霓向外瞟瞟,笑道:“這樣登高懷遠的佳節,天氣又好、花木顏色又鮮亮,我等在這裏行樂,不應景不好、太應景又死板:這樣吧,就以‘綠、紅、好、濃’詠相思四句,不許犯著本題字樣,結末席上生風詩詞一句收令。二、四及收令句都要韻著,旁則不限。可明白了?”

關鎮波跳腳道:“明白了,這是繞我玩呢。我走了!”采霓眉毛一擰,嗬道:“三軍未發而亂令者,先罰三杯!”

如煙侍立在旁,就按下酒杯去,金琥搶過身換上大的,都斟滿了,口中笑道:“姐姐,不過多那麼幾滴兒,別心疼!”瑞香咬牙笑道:“又不是我親兒子,疼什麼?”接過來就接連給關鎮波灌下去,灌得他直討饒。

一邊采霓已持杯頌道:“相思綠,女兒長發如雲色;相思紅,腮畔香澤度芙蓉。相思好,年年重九人長久;相思濃,桂子香飄滿城中。”乃舉杯收令道,“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飲了,將令主牌在桌麵一拍,擲下骰子去,滴溜溜數在新科進士徐梅林麵前。徐梅林靜了靜,道:“相思綠,飄搖風雨空並蒂;相思紅,不在淚中在血中。相思好,生不結發死同草;相思濃,一任暮色掩珍叢……”

吳三爺跌足:“豈有此理!你這樣年青,正是前途似錦的時候,又是接令第一位,竟這樣頹唐,是不好的!還不快收個別樣的句子翻轉過來!”

采霓點頭:“正是這話。徐大爺快翻轉來,再飲兩杯送吉祥酒罷了。不然,還須想法子炮製你!”

徐梅林笑笑,便指犀角杯道:“心有靈犀一點通。”算翻了此令。關鎮波等不及的聒噪鬧酒,徐梅林並不推辭,飲上一杯,再取第二杯時,旁邊繁縷劈手奪過,仰脖喝了,兩人對視一眼。小郡爺忽覺得身上發毛,悄問道:“這兩人沒什麼事吧?”旁人也隻茫然。

這邊徐梅林擲出個梅花五,金琥眉飛色舞敬了他一杯,再擲,正數到關鎮波。他忙道:“我原說不來的。這是捉弄我哪!我可走了。”眾人都笑啐:“人家的酒都給你鬧了,這時倒要走?再沒這個理。——實在說不出時,饒你幾句倒罷了。”

關鎮波這才坐定,瞪著眼喝聲“綠”!咽幾口唾沫,方道:“好是一叢樹葉子罷?”眾人轟笑。關鎮波惱道:“還說饒我。一句大白話都要笑,我還是自喝酒去罷了。”拉著瑞香作勢要走。眾人忙道:“饒你饒你,且說下麵的。”關鎮波又道:“紅!”低著頭半天不語。寶巾取著象牙箸就擊壺道:“一!”關鎮波睜目嗔她:“怎知爺爺便沒好句?”乃道,“紅!夜來風雨葬芳叢!”金琥詫道:“這句何其太韻?”關鎮波得意道:“可知大爺不發威,你當我是烏龜。”寶巾便臊他。小郡爺按道:“別打岔,且讓他說下去。”關鎮波道:“好……”猶豫半響,“天下美女給我抱。”眾人歎道:“又胡說了。”關鎮波也不理,喉結上下一番,猛然道:“濃!射了一泡在口中!”

繁縷正喝了口茶,全嗆出來。李鬥仰天大笑。眾人都掩麵道:“罷罷罷!不當人子。你快快結了令罷。”關鎮波在席麵上看看,碗中撈出個雞頭,得意洋洋擎著道:“溫柔好似雞頭肉。”眾人哄堂大笑。

原來這句形容女子胸脯之美的豔詞,原文應為“溫潤新剝雞頭肉”,此“雞頭”非雞之頭也,乃一種類似菱角的小巧水果,肉質細潤,故可比女子之胸。 關鎮波一謬千裏,口中還要強辯。眾人忙著跟他解釋,李鬥在旁隻冷笑道:“這雞頭若是那雞頭,怕須挨不得你的枕頭。”關鎮波想了想,也笑了。〔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