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南有嘉魚(2)(2 / 3)

寶巾等便吵著要罰,關鎮波嗔道:“令官還沒說話呢!”向采霓作長揖道:“姐姐,饒上俺一饒。”采霓哧哧笑道:“眾怒難犯。又有俗話說:殺人不過頭點地。關大爺,你就認罰了罷!”關鎮波無言,隻能擲下骰子去,看是哪個罰他。彼時寶巾坐在他下手第三位,瑞香坐在他下手第一,因此寶巾拍手大叫:“三、三!”關鎮波瞪著眼大叫:“幺、幺!”骰子停下來,卻是個梅花五,數著是小郡爺。他笑道:“這怎麼好,我哪裏會罰人。”想了想,笑,“聞說關兄是會胡旋舞〔注2〕的,就跳一段吧,瑞先生能吹笛,就奏段歡快些的伴著得了。”

關鎮波跳腳道:“什麼舞。郡爺,你倒戲弄我!”寶巾吃吃笑道:“早知今日,還不如撞在我手裏呢。”關鎮波問道:“老實講,撞在你手裏便怎的?”寶巾道:“也不怎的,無非叫你向香姐姐跪一跪就完了。”關鎮波大是跌足道:“好麼!真是依你倒好了:又不是沒跪過!”

一句話說得眾人都笑了。瑞香臉上紅潮漲了又褪、褪了又漲,低低向關鎮波怨噥道:“我的笛佩給你撞碎了,這上下還沒配新的,如何帶得來吹?”關鎮波“啊呀”一聲,低聲下氣道:“果然是我耽誤了。那你還有管紫竹的,帶來了沒?”瑞香翻了個白眼,向後找她的丫頭寫雲。寫雲自聽小郡爺開口,就把個包袱翻了又翻,膽戰心驚的立在她身後,此時見瑞香回頭,忙上前陪笑道:“先生,那管笛子向來是出門備用的,這上下急著沒吩咐周全,先生申時在相府還有張條子要應,那些人就把它連行頭都先包過去了,並不在此。”瑞香“嗯”了一聲,並不說話。關鎮波心中焦燥,向亭前吹打樂師點點下巴道:“他們有笛子,拿一管來得了。”瑞香看他一眼,慢慢道:“我吹不慣那些的。”關鎮波又癟下去,做不得言語。

這兩人正咕唧著,風將鄰近哪個山頭的吹樂細細送過來,金琥支耳聽了,傾身向小郡爺笑道:“倒是把好管弦,敢是您府上的伶樂?”小郡爺凝神想了想:“不是。怕是東宮。他的席在色冷峰上,離得近,這才聽得見。”金琥吐舌:“太子離咱們這麼近呐!那王上和王妃也一同在不?”小郡爺蹙眉道:“我酉初要隨家裏去他峰上拜見,倘若兩位上殿都在,那排場可就麻煩了。”金琥咋舌不已。

此時,一位與紫宛同期出道、叫田菁的女孩子,已將自己的笛子借於瑞香,關鎮波跳了支胡旋,舉座皆粲。骰子又往下傳去,到紫宛手裏。

她合骰子在手中,緩緩道:“相思綠。當時憐取芳草地;相思紅,人麵桃花覷驚鴻。相思好,心念君兮君知曉;相思濃,一池秋色共從容。”眾人叫聲好。紫宛微微一笑,拈鬆子道:“如聽萬壑鬆。”完了此令,依法該擲骰子下去,數下家飲酒。她卻先將骰子捏在手心中,嗬了口氣,心裏默默不知許下什麼,方才擲去,那骰子“卟嗵”落桌,翻了兩滾,乃是朵獨眼紅。寶巾笑嘻嘻舉杯敬了紫宛一杯。紫宛也端杯在手,並不飲,眼睛不知在看哪裏。李鬥原本徑自出神,接觸到紫宛的目光,怔了怔,慢慢欠身舉杯,一飲而盡。

這一幕活劇,別人可能是沒有留意,如煙偏也不在——已將酒壺交給貼虹接了班,又去端揩麵毛巾。吳三爺竟然也跟了出來,尋著她,溫言軟語道:“怎麼這麼辛苦跑東跑西呢?要不要我跟媽媽說,叫你跟小虹兒一樣,別做事,就在席前玩玩算了?”捧著她的手嘖嘖道:“這麼細嫩的皮肉,別做傷了。你平常有什麼難處沒?要不要我幫忙?”

他關心的表情很有點惡心。可如煙卻綻放出一個潔淨的笑容,向他點點頭,手抽出來,在空中做一個寫字的姿勢。吳三爺見到她的笑,三魂走了六魄,再沒什麼不肯依的,隻恨不知道她要幹什麼,忙問:“寫字?你要寫字嗎?” 如煙點點頭,又搖搖頭,手掌在空中抹出一個平麵,指了指,又指指遠遠忙碌的管事大娘,向吳三爺羞怯笑笑,低頭走了。吳三爺站在原地發呆。她微笑:

這幾日練趙孟頫〔注3〕的行楷,漸有所成,想用好點的筆墨和紙,被管事的嘲笑回來,說什麼“天生作丫頭的料子,還想耗用好東西?連那些糙紙都用得太多了,以後蘸著水寫吧,女才子!不然都在你月錢裏扣,當用東西不要錢哪?”

用東西當然要錢。那麼,也該給吳三爺個機會獻獻殷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