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得瑞拉(2 / 3)

他晃晃腦袋,神智清楚了一點,眼裏閃現出痛不欲生的光芒,不說話。樹叢裏卻又鑽出幾個人,穿著軟鎧甲,好像都是戰士之類,表情一個比一個嚴重,怪嚇人的。帥哥衝他們揮一揮手,沉思片刻,忽然張開雙臂就抱住我,在我耳邊說:“我叫查爾斯。”然後唰的就走了,那些戰士們跟他一起離開。

天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我發一陣呆,也隻能回去幹活,想法子在紙板上戳出小洞,用來分篩綠豆和大豆,雖然大致奏效,還是要加工分揀、又要清洗晾幹,再加上其他家務,那天我幹得腰酸背痛,三個女人才回家來。

她們倒是容光煥發,興奮得不得了,說是遇到王子了,王子對她們非常禮貌,還聲稱過幾天宮裏要舉行舞會,請她們務必出席呢。

“不日,宮中將舉行舞會,請夫人小姐賞麵前來。”她們用幾種人稱、幾種修辭格、幾種不同的重音,將王子這句話重複又重複,得意非凡。

好吧,憑良心說,繼母大人生得端正美麗,兩位繼姐大人更是一位清秀、一位明豔,王子對她們一見傾心,也不是不可能的,我很願意向她們表示祝賀,如果她們不是盯著我看、忽然咋乎起來:“你裙子怎麼還沾著血!”

糟糕,帥哥的血沾到了我身上!這件事情沒頭沒尾的,說不定背後幹係有多大,怎麼能說給這三個女人聽?我不假思索:“啊,殺魚時,血不小心濺到了身上!”

她們厭惡的推搡我,把大豆、綠豆、紅豆都混在一起,道:“明天一早我們要去城裏買衣服,今晚你別睡覺了,明天記得喊我們起床。”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我幹掉她們的心都有,抱著圍裙坐在廚房裏心理鬥爭之後,還是想逃出去流浪算了,但是——奇怪,我又怕帥哥會回來找不到我。這種想法讓我想哭。

於是鴿子又飛了來,溫柔的對我“咕咕”一陣,跳到豆子那裏,一五一十的替我分揀。我看得傻了,又覺得這個情節像是在哪本書裏看過的,埋頭想啊想啊,不知什麼時候迷糊睡去。

再醒來時,廚房裏幹幹淨淨,曙光初露,三種豆子都已經清清爽爽分揀出來,我揉著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要找鴿子,找不見,窗口下卻瞥見一頭金發。帥哥站在那兒,還是不說話,隻溫柔的看著我。

我又想掉眼淚,為了掩飾這種奇怪的心情,就雙手叉腰,很凶悍的問他:“你來幹什麼?傷口好了沒有,就亂跑?!”

“我是來向你道別的。”他柔聲道,“騎士要出行之前,應該辭別他心愛的姑娘。”

心愛的姑娘?我看看左、看看右,臉紅起來,心跳得很快——但、但是,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白癡,你給我過來!昨天誰弄傷你的?你說要出行是怎麼回事?”

他的眼神還是溫柔,但是說話卻該死的堅決:“這不是姑娘應該知道的事。”

見他個鬼!我迂回盤問:“你想想清楚啊。如果為了私仇去幹架,是不是要先稟報了你的主子……”他搖搖頭。我歎氣:“那如果是為了國事,能叫你們這樣緊張,就不是小事了。萬一政局將有動蕩,你更應該跟我們這種老百姓說清楚,好叫我們提早逃難,免得枉送了性命,是不是?”

他的神情好像有一萬個霹靂在腦門子上劈,並沒有正麵回答,隻是緊張的對我說:“對,對,你跟我來,我派幾個人送你走。你暫時躲一躲。”

我的心直往下沉,揚手就揪住了他的衣服:“說,是不是你主子有了麻煩,你要去幫忙?”他沉痛點頭:“王室危在旦夕……”

“那關你屁事啊?”我口不擇言,“我是不知道這個國家有多重要啦。可是看看農民們日子都不怎麼樣,領主家裏連像樣的丫頭都沒有,就知道大家有多窮了。王室沒讓人民富有,那他坐不坐江山有什麼要緊?如果別人想接手這個攤子,那讓他去接啊!要你去賣命幹什麼?”

呃,帥哥的表情,怎麼好像我剛剛是在建議他殺死自己的父母?

好吧好吧,他愚忠,我不能直接反對,隻好換個方式:“哦,嗬嗬……親愛的,我剛剛是跟你開個玩笑。你——哦,對了,你看見這盆豆子了?原來是混在一起的,一個晚上就揀出來了哦!因為有神明保佑我!我不是你們這個世界的人,特意來到這裏,其實是為了保護你,你相信嗎?”

這一通鬼話,他竟然點頭:“我知道,你是想保護我。”目光深情,“你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就本能的想保護我。你果然是我生命中的女子,我們活著就是為了彼此的相遇。”

呃,這個告白非常之肉麻。我雖然有點想吐,小心肝卻興奮得卟嗵卟嗵的。所以說長得帥是多麼氣人的事啊,我明知道他是個白癡,可是看他要這樣子去送死,還是不能坐視不理:“所以,把你的事情告訴我吧。也許我能替你出個主意。”

他望著我,長長歎氣,終於坦白說他對我一見鍾情,昨天早上想來見我,不料被叛徒趁機伏擊,王室也遭俘。他獨身逃出,是不幸中之大幸,當率領他的手下回去救王室。

我迎著他癡情的目光,很有些飄飄然,但殘餘的理智還是發現了問題:“王室被俘?那叛徒怎麼還不馬上登基做新王?昨兒白天王子還在圍獵呢,還說宮裏要舉行舞會。這是怎麼會事?”

帥哥囁嚅:“那個王子是假的……”我拍手:“明白了!這人想李代桃僵!——呃,這麼說不太確切。總之就是,那叛徒不想冒公然政變的動蕩之險,所以推出一個假王室在前台粉飾太平,他好蹲後頭做一個‘不王之王’。這麼說,你就更不能回去了。能辦出這麼大的事,這家夥能耐不小,你一去,必死無疑。惟有向天下人揭穿他的真麵目,並招募義軍對付他,才是上上之策!”電視裏不都是這麼演的嗎?打著“勤王”旗幟在地方上招兵買馬的,總比直接奔回去救駕的傻子活得好。

他果然很受啟發,深思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我要多想想。”我拉著他,還有話,可是說不出來。他溫和的拍拍我的頭發:“我先送你離開吧。”離開?他並不提議帶我私奔,大約覺得他現在境況危險,不想連累我。唉!他既然如此待我,我又豈能無情無義,獨自逃亡?嘴巴張開來,我的舌頭自動說:“我不離開。你定下計劃之後,記得再找我說一聲。”他點頭,非常感動:“一定不辜負你對我的情意。好,我先走了。”

啐!走就走吧!誰對這種白癡會有情意啊?又不是嫌命太長了。我氣呼呼的繼續幹我的家務,心情非常之不好,差點砸壞了一疊盤子。

那幾天,三個女人都忙忙碌碌的采購衣飾、研究發型,而帥哥竟然就一麵都沒露。直到宮中宴會舉行的前一夜,他悄悄來告訴我:“明晚,你會進宮吧?我有預感,那時候什麼事情都能解決。”我勃然大怒:“神經病,我進宮去幹嘛?!”他隻是笑笑:“你去時,請向穿王子服裝的人說一句話‘我帶來了鏡子外麵的東西。’”而後又轉身離去。

我整整一天剁肉時都特別用力,像在剁著他。神經病!神經病!誰相信他?忽然出現,說幾句莫明其妙的話,然後又跑掉。他以為他是誰?

但是當太陽再一次西斜、三個女人坐著馬車往王宮去時,我卻覺得不安起來,抱著胳膊在廚房裏打轉,像是在等著什麼、又像是希望自己想起來什麼的樣子。

奇怪,我到底等什麼?又該想起什麼。

鴿子又飛進來鳴叫,而後飛走。爐灶下的黑貓也跟著躥了出去。隨即,門外就進來三個女人!兩個穿著鴿灰色的衣裙、一個穿著淺黑色的短打。三人手裏捧著舞裙、梳洗用具、和各色的珠寶,上來把我撳倒,就放肆的打扮起來。我問什麼,她們也不回答。天啊,這究竟是什麼狀況!

頭發洗幹淨,做成發髻;破衣服都換掉,穿上華服;珍珠和鮮花往身上一掛,效果當真的不同凡響,我自己看著鏡子都要美呆掉。啊,女人的虛榮心!我慚愧的想,自己為什麼不操起掃把將這三個陌生人趕出門外,就為著女人的虛榮心!

隨後,她們端出一雙鞋子,晶瑩奪目,是一雙水晶鞋。

我的嘴巴張大了。

水晶鞋。灰姑娘!天啊,難怪我一直覺得這陣子的生活像在哪兒讀到過,難道我穿到了灰姑娘的故事裏?接下去,會有一輛小白鼠駕駛的南瓜馬車送我去王宮!?

她們引我出門,果然有穿戴整齊的侍從,果然有一架馬車。那末……也會有一個王子在王宮裏等我嗎?車輪轆轆向前行駛,我的身上忽冷忽熱。

也許帥哥在騙我,宮中從來沒有什麼政變,王子好端端在那裏等我;也許帥哥沒有騙我,謀逆者已在宮中樹了一名新王子,而這位新王子將會娶我。既然是命運,那麼一切都已經注定,是不是?

可是我忽然大叫停車,然後跳下來,往樹叢裏奔,不要命的那種奔法,直到樹枝掛破了我的衣服、泥巴弄髒了華麗的緞邊。我對著月亮尖叫,叫得像一隻憤怒的狼人。

我並不想嫁給什麼王子。我愛的是我在這個世界上見到的第一個溫柔男子,雖然他隻是個侍衛,雖然他笨得像個白癡,但我真的愛他。我到現在才承認,我寧願穿著破衣服一天到晚揪著他的耳朵破口大罵,也不願意披起華裳嫁給世界上任何一個狗屁王子。

而這個白癡,我愛的這個人,親口對我說:“你會進宮的,那時候,什麼事情都能得到解決。”是嗎?他覺得我進宮去,對他的大計會有幫助嗎?

好,既然他說出了口,那就這樣做吧!我憤憤的想,幾乎要嘔出血來。馬車上的侍從們麵如土色,不斷請我回去,我就提起裙擺,一步步走回車裏。

衣裙髒了,首飾壞了,那又怎麼樣?如果我是灰姑娘,一定會嫁給王子,什麼事又能阻礙。我冷冷道:“不用給我理妝了。趕時間重要。走吧。”

我們風一樣的衝向王宮。

大約因為我們馬車非常精美、駕車侍從們也很像樣,通報者沒有加什麼留難,就讓我們的車子駛到了宮門口。(記得《灰姑娘》的故事嗎?“他們以為她是哪個國家來的公主。”)

哈哈,公主?我揚起頭跨下馬車,一步一步走進去,形象大概像一個巫婆更多些。所有人目瞪口呆望著我,包括那個穿王子服裝、臉長得與帥哥一模一樣的年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