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府開始舉喪,官方消息是說大小姐原就身體不適,故於佛庵養心,不料天妒紅顏,一夕之間香消玉殞。
下人們都很難過。大小姐雖然老是惹事生非,可她多麼可愛,忽然死了,難免叫人唏噓。
當然,小道上難免還流傳一些很傳奇的流言,但都被肖夫人鐵腕鎮壓下去了。
二小姐還是以前那樣沉默幽靜的樣子,隻不過稍微變得暴躁了一點,比如一聽見外頭有烏鴉叫,就非逼著人出去趕,不趕夠半個時辰不準回來。
其實,她不是恨烏鴉,隻是在等人。
每當烏鴉叫,她都想,會不會是那個人。
但烏鴉叫了又叫,那個人始終沒有來。
天氣越來越冷了,夏日的湘簾早換了厚生絹的簾子,滿地都開了黃花,今年的黃花特別寂寞。
午後陽光淡淡的,半死不活的樣子,肖晚凝倚在貴妃榻上盹著,忽然一片柳葉落在她麵前。
已經染上秋的氣味,但還沒有黃,這樣的柔軟和清涼。
肖晚凝的目光驚喜的跳一下,但又矜持著垂下去,雖然唇角已經翹了起來。她拈起葉子:“唔,杭州麼……其實我也見識過啦。”
“但在下答應過的事,總不能改變。”屏風後麵,楊明沉靜微笑。
這屏風也不再是從前的屏風,換了更厚實些的,顏色作淡淡的紫雲色,繡西番蓮填邊的十樣錦。
肖晚凝也不再像當時那樣的從容,好像坐不牢似的,又要笑、又是急,語速也忍不住快了:“你快告訴我,姐姐還好嗎?爸媽說她死了,騙人的罷?是爸媽騙我還是爸媽也上她當了?她總要人為她著急的。姐姐就是這樣的人!她跟傅叔平私奔了嗎?他們是不是過得很苦啊?”
說到最後一句,忍不住幸災樂禍起來。
楊明並不怪她。
如果楊明自己有個優秀的大哥,忽然跟一個女人跑了,在相信他沒危險的情況下,楊明也忍不住要幸災樂禍一把的。
肖晚凝確定她沒良心的姐姐沒死。
其實呢?
肖紅死了,傅叔平死了,傅仲均一生都別想痛快了。肖金穀剛放棄殺女兒的狠心,就得到了女兒自盡的死訊。他怕夫人傷心,騙她說女兒隱姓埋名好好的活著,讓她操辦喪事瞞過外麵人。青狐又怕小女兒也跟著蹺家,還要狠心跟肖晚凝說她姐姐已經死了。
然而肖晚凝怎麼會信呢?從小到大她那麼嫉妒的、那麼活潑聰明沒心肝的姐姐,怎麼可能死了呢?
所以她的笑容雖然有點不安,但還是燦爛得很。
如果無知就可以這樣燦爛,楊明絕不願意打擾它。
所以他終於道:“是的。您姐姐和傅三公子……現在無憂無慮。”
肖晚凝噓出一口氣:“真是沒心肝的家夥……像我可不敢逃出家去呢,雖然家裏的日子悶了點。嗬嗬,我害怕不穩定的生活……是不是很沒用?”
楊明搖頭。
什麼叫“害怕”?如果肖晚凝知道,她倘若下定決心逃離這“悶了點”的生活,就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所以楊明搖頭道:“二小姐比大小姐嫻靜優雅,這是您勝過您姐姐的地方。”
肖晚凝甜甜笑了。
屏風縫中,楊明將一件東西遞過來。是當初肖晚凝給他作報酬的玉釵。
“這是幹什麼?”肖晚凝吃驚道。
“小的其實沒有做什麼事,不配受此酬勞。”
“誰說的!你是很厲害的人呢!而且——而且我已經把它給了你嘛。再說,就算姐姐知道,也會同意把這個送給你吧!”
“二小姐,請您先接過這支玉釵,看一看。”
“什麼?”
“這支釵頭鐫有‘如月’二字,另一支上麵當有‘隨緣’字樣。如小的眼力不差,它們當是元末古物,原為一對姐妹所有,曾在江湖上掀起滔天風浪,若為識貨人所見,價值不可估量,我怎敢收下作為酬勞……何況,若是大小姐知道了,也會願意您收著這對釵,留作記念罷?”
肖晚凝沉默了。她忽然有點想哭的感覺。
這個姐姐,就算再討厭、再嫉妒,忽然想到可能以後再也見不到了,那也叫人想哭。
她默默收了這支釵子。
片刻後,問:“姐姐有沒有提起我?”
“有。”
“說什麼?”
“她說……‘告訴晚兒,不要害怕,我好愛她。’”
肖晚凝笑了:“我知道!”想想又道,“先生您以後還會來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