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她不敢上前,遠遠地站在人群外。有鎂光燈此起彼伏,而她卻忘了自己的本職所在。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她覺得有一個世紀那麼長,車門被人從裏麵打開,耀一戴著安全頭盔,艱難地爬了出來。他被攙扶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後伸出手,將頭盔用力地摘掉,甩了甩頭發,一雙冷峻的眸子掃向人群。
突然,那雙眼睛看到了溫暖。四目相對,溫暖隻覺得心劇烈地一跳,想再確認一遍眼神,那人已經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
記者們蜂擁而上,而溫暖卻默默退出了人群。
當晚,她貿然出現在耀一的客房門外。
“怎麼是你?”
開門的男人正好洗過澡,頭發還往下滴著水。她聞到了那股好聞的檸檬香味,腦中一熱,眼眶也跟著發熱。
“我有句話想問你。”
她被領了進去,耀一換了衣服,拿著一聽可樂坐到她的對麵。
“開始吧。”他以為是采訪補充。
她盯著他如刀刻一般的眉眼和輪廓,說:“你長得不像日本人。”
他挑起眉,掃了她一眼:“我隻是日本籍。”
“你老家是哪裏的?”
易拉罐被打開,“啪”的一聲。
“這些資料裏都有,你何必浪費時間。”
“你跟我的一個朋友很像,所以我……”
對麵的人麵上波瀾不驚,喉結上下滾動,半瓶可樂已經灌進喉嚨。
她交錯起雙手:“今天的比賽,我差點以為你會死,如果你死了,那這些話我就永遠也說不出口了。如果你真的是我的那位朋友,我想把當年沒說完的話給說完——賀清光,如果這個世界上隻剩你一個人了,那我當你的監護人,我陪你一輩子。”
易拉罐被捏扁,閃過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後,被準確無誤地投到垃圾桶裏。
耀一轉了轉手腕,站起身,打算送客。溫暖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突然衝上前去緊緊抱住他。她的臉很燙,眼眶更燙。她哽咽著重複:“賀清光,讓我陪你一輩子……”
在她的視線之外,被抱住的年輕男人眸中閃過一絲哀傷。他的手指顫動,差一點就要撫上她的頭。就在這時,洗手間裏傳來響動,他幾乎瞬間回神,手臂垂落下去。
溫暖睜開眼,就看見宋融融從洗手間走出來,揉著濕發,赤著足。她四肢發僵,嗓子眼也幹幹的:“你怎麼會在這裏?”
宋融融溫溫柔柔地笑道:“我是他的經紀人,也是他的女朋友。”
溫暖主動向報社請辭,拿著一份不夠好看的實習報告,帶著畢業證,回了家鄉。她偶爾搜新聞,會看到關於那場漂移賽的賽況,耀一的成績一直很好,是熱門的奪冠人選。
溫暖收拾房間的時候,看到了那輛紅色的模型車,顏色很亮,很好看。她當初磨了很久,賀清光才肯忍痛割愛。她記得那時他襯衫上的檸檬香氣,還記得自己被罰站時,他即便笑她吃木瓜豐臉,卻依然一直陪著她到最後。
她歎了口氣,聽到溫耀森說:“明天我們去看看賀家的叔叔阿姨吧。”
對麵是比肩接踵的住宅樓,他們搬入這個高檔小區,遠離那段大院歲月,眨眼已經很多年。
墓地在城郊,陵園寂靜,鬆柏高聳。在賀氏夫妻的墓碑前,還留著枯萎的白菊,那是清明時他們一家帶來的。
這一次,溫耀森帶了酒,自斟自酌,然後又倒了一杯,淋到地上。溫暖跪在墓碑前,輕聲開口:“叔叔阿姨,你們要保佑賀清光永遠平安、健康,無論他在哪裏,無論他在做什麼。”
三人離去後,重新安靜下來的墓碑前,緩緩出現一雙黑色的球鞋。來人沉默無言,在先前那束新鮮的白菊花旁又放了一束,緊挨著,似相依為命。
宋融融等在墓園外,她等了很久,終於看到車主回來。她替他打開車門,想跟他說起剛接到的一個事務性電話,突然聽到他沉沉的聲音:“我看到她了。”
“誰?”隻一秒,她就反應了過來,“她也來了?”
鑰匙插進鎖孔,車子發動,巨大的推力讓她整個身子往後靠去。緊接著,她彈了回去,溫溫柔柔的聲音裏竟也帶了點脾氣:“你打算瞞到什麼時候?晚上的決賽結束之後你就要回日本了,下一次回來,還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
車主沒答話,粉紅色的車子“嗡嗡”地駛入車流之中。
當晚,溫暖用電腦看完了漂移賽的決賽直播,在耀一奪冠頒獎的時候,她默默地將一枚小皇冠放在了那輛紅色的車模型上。有媒體采訪他,問奪冠是不是他的夢想。他表情淡淡地回答:“奪冠隻是我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