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這件事,從來可遇而不可求。
總會對一個人深信不疑,也總有一天,這份信任會分崩瓦解。
人的信任,從來比糖霜更脆弱,一觸即破。
譬如文其揚同金灝飛。
GC財務生變之後,金灝飛曾負責的絕大部分工作都被分派給了旁人,包括他和老K的一切聯絡。文其揚多疑,老K亦然。金灝飛從來都是聯係這兩個人的一條鎖鏈。現在這條鎖鏈斷了,他們的合作,也被迫中止,一直到下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出現。
趙佑瑜所說的話再不中聽,多少也有些道理。一旦許知凱單獨完成了同老K的交易,他就正式成為了GC的一員;即便這一切都是重案組的設計,他也回不了頭了。
可是另一半的風險,在於許知凱的抉擇。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種事,他做得出來。何況呂驍既然敢把梁雯之死的凶手安在他頭上,就已經意味著,這是一步險棋,更是一枚棄子。
同歸於盡,這代價未免太大了些。
年關將近,天氣愈涼,街上的人行色匆匆,不願在寒風之中多留片刻。總是年末與年初格外想家,有家的人,誰都不例外。
然而這一年,有人明明有家,卻不能回。
呂驍親自去到許知凱家中探望,他記得許正庭是一位明事理的父親,林芳是一位溫柔的母親,這一家人善良正直,知足常樂。所以當他敲響那扇門,報上自己的名字,林芳依然選擇將他請進了屋。
這間小小的房子終於失去了最後的一絲溫暖,燈光昏暗陰冷,桌椅之上都浮了一層塵埃。茶幾上擺放的煙灰缸塞滿了煙蒂,許正庭指間仍夾著一支未燃盡的香煙,見他來,便就隨手按滅在手背。林芳的淚水哭幹了,眼眶還是紅的,先前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長發,如今也淩亂的披散著,花白了。
呂驍心中愈發苦澀。他早該想到,他們從來都不是孤軍奮戰,背後還有家人,還有家庭的責任。
許葉倫一意孤行,同金灝飛結婚,她為了愛情舍棄了一切。這個家是許知凱在獨自支持著,可現在,也與死去無異。
這一雙一天一天蒼老的父母,這個岌岌可危的家,又該何去何從呢?
他站在茶幾之後,深深地、深深地朝著許正庭和林芳鞠了一躬,太多歉疚說不出口,太多無可奈何,必須要保守秘密。他也隻能死死攥緊了拳頭,任指甲卡進皮肉,渾身都繃緊了,才能艱難地說出那三個字:
“對不起。”
他話音才落,許正庭慌忙抽出一支煙叼在唇間,拿起打火機按了幾次卻都沒能點燃,隻好作罷。林芳起身上前扶了他一把,一如從前過節時,重案組總喜歡擠在這裏聽林芳話家常,聽許正庭講一些索然無味的大道理。於他們而言,這裏也是家,是最像的家的地方。他們無一例外都一樣羨慕著許知凱,能有這樣一座溫暖且風平浪靜的港灣,在想要逃避的時候躲進來。
誰沒想過逃避呢?
隻是他們這些人,無處可藏罷了。
林芳握著他的手,眼角又泛起了濕潤。可她終究沒能哭出來,反而竭盡全力保持著平靜,道:
“不怪你,不怪你們。是我們,沒把他教好。”
“阿姨······”
“可是呂組長,我想不明白。”許正庭還是沒忍住發了話。呂組長,這稱呼真陌生。呂驍記得,曾經許叔叔喜歡叫他小呂,現在,終於也變成了“呂組長”。“我想不通,知凱為什麼要殺人?他是我的兒子,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事到如今,真相大白,我仍然相信他。”
“是的。我們相信他。但是······”林芳搭在他腕際的手慢慢落下,她眼中的期許稍縱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絕望。她別過頭,抬手擦去頰邊的淚珠:
“我們也相信你,相信你們的判斷——你們不會故意害知凱。隻是希望你們體諒,我們作為父母的私心。如果能找到知凱的遺體,就······讓我們悄悄地安葬他吧,別再讓消息鋪天蓋地的出現了。阿姨求你了!”
林芳的聲音很輕,卻是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哪一個做父母的沒有私心,他們做到不仇恨、不抱怨,是因為相信許知凱曾堅持的正義不會有錯,也想要給曾作為警察守護這裏的許知凱,留一點尊嚴。死亡,想必他們已經做好了無數次的準備。許知凱調入重案組的這些年,重傷兩次,輕傷五次,輕微傷不計其數,身為父母,一定每一天都過得提心吊膽。但從未,從來沒有一次,許知凱的名字被冠以犯罪嫌疑人的定義,被大肆宣傳,受盡了詬病與謾罵。
不過一夜之間,英雄成了殺人犯,世人的手,幾乎要戳斷了許知凱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