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美活動,以獲得審美愉悅為目的,這個目的就在過程中實現。不能在審美過程中獲得愉悅,就不是真審美。就像一個古字畫收藏家,如果他對古字畫的興趣點,集中在作品的真偽、它的市場價、升值空間,那麼,這字畫鑒賞,就不是審美活動;因為低價買進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品而產生的狂喜,也不是審美愉悅。

有言道:“隻問耕耘,不問收獲。”我認為這是一種審美的人生態度。不問收獲,不是不要收獲,而是不太在意收獲。這固然是基於這樣的信念,隻要好好耕耘了,必定會有好的收成,也因為他在耕耘過程中已經收獲了精神的樂趣,他是真喜歡耕耘、熱愛耕耘,這樣,物質的收獲倒反成了副產品。在藝術上有過人成就者,一般都具有這樣的品質,他一定是把他從事的藝術視作金不換的天下第一樂事。而如果把人生過程看作審美過程,看作追求完美的過程,把人生藝術化,那麼他的人生一定是美輪美奐的。使自己心曠神怡,令他人賞心悅目。

般若智慧啟示我們,人應該慈愛地生活。

愛主要不是獲取、占有,而是給予;愛是心靈能力,而不僅是欲望。一個人擁有的物質財富,通過消費顯示出來;一個人擁有的精神財富,通過慈愛體現出來。慈愛就是精神財富的消費、精神價值的體現。但這種消費,卻像優質投資一樣,越用越多。《金剛經》說:“菩薩無住相布施,福德亦複如是(虛空)不可思量。”

前麵說,理性地生活、審美地生活,主要還是獨善其身。但人既是生活在社會中,隻“獨”是難以“善”其身的。而人要社會化生活,還不是為了社會能使其中成員的利益最大化。這利益最大化是相對離群獨處的人獲利之難之少而言的。之所以社會能使1+1大於2,就在於人與人之間的通力合作與相互幫助。如果社會風氣是看到別人有困難,主動提供援助,自己有好東西,讓大家分享,就像某人掌握了一門新技術,教給同村人,讓大家一起致富,那麼,整個社會的效率就會高得多,社會成員的生活就會得到很大的改善。但這種以慈愛為基礎的良好的人際關係,幾千年來,僅存在於一些家庭、家族、親朋好友之中。但社會就是靠這看上去很稀薄的慈愛,來作維持穩定的定海神針。經曆過戰爭、動亂的人,能深知這慈愛親情是多麼的可貴。世上隻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沒媽的孩子像棵草,隻有自己做了父母,才能深深體會到父母對子女的愛是無私的。但般若智慧告訴我們,其實,有慈愛之心,最大的受益者,是懷有慈愛之心的人本身。因為在愛他人時意識到有人需要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價值。

中國的父母,大多把子女視作他(她)的價值體現,前些年我們覺得這種意識是很落伍的,其實,對這樣的泊來的現代觀念是應該作些反思的。父母,特別是新時代的母親,應該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追求,不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培養子女的身上,這種觀念背後,隱含著這樣的理念,你的價值是由你的地位、財富來決定的,不是由你的人格(是否有愛心是人格的主要方麵)來決定的。你如果老年有名有利,子女自然會來對你表示孝心,以換取更多的遺產繼承。如果你窮困潦倒、疾病纏身,那麼,你在子女小時候待他再好,他也不會來理你。那麼,就算年輕時的追求沒有給老年帶來相當的榮耀富貴,至少也追求過、快樂過、享受過,也無怨無悔了。社會上確實有很多例子來支持這種理念,而且往往是在小時候受到百般寵愛的孩子,長大以後反倒忤逆不孝。但如果再深入想一想的話,就可以知道,過度寵愛孩子的父母,其實他們對愛的觀念是不正確的。他們理解,父母對孩子的愛,就是讓孩子充分感到被愛,被愛就是欲望得到最大限度的滿足,這樣培養出來的孩子,隻知道幸福就是被愛,不知道幸福更來自愛人,愛的心智能力大大萎縮,一旦失去父母的愛,在社會上就覺得事事不如意、寸步難行。被愛的結果是自我中心,自私自利。而這樣的孩子社會競爭力往往又很弱,隻能用自私自利的行為來對待愛他的父母,對父母作威作福,甚至虐待施暴,以發泄他在社會上競爭的失敗感。正確的父母對子女的愛,首先要培養他關愛他人的情感,學習從愛他人中獲得愉悅、看到價值,有了這樣健康的心態,他就能受用終身,他一生的幸福就有了源泉。我們捫心想一想,如果你發現,活在這世界上,沒有人可愛,也沒有人需要你,哪怕你再有錢,知道子女親屬實際是在等你死去可分遺產,心中是多麼地悲涼。我們多數人可能感到難以逃避這樣的命運,其實要改變是很容易的。隻要我們不把愛心的付出當作一種交換,要計較回報,要一拳來一腳去,而是當作一種興趣愛好,就像愛好唱歌、跳舞、作畫、打拳、釣魚一樣,習慣成自然地與人為善、成人之美、助人為樂,你就可以從這個捧著金飯碗討飯吃的愛的怪圈中走出來,進入愛的良性循環。所以說,慈愛是越用越多,不用卻會枯竭的。你愛他人,他人必定愛你,你有大愛,你的生活必定充滿了愛。而沒有愛的生活,還能算生活嗎?人做到沒人需要你的地步,你的人生還能算是成功的嗎?

般若智慧還啟示我們,人應該自在的生活。

一切的苦惱,都能以“不自在”一言而蔽之。人為什麼會不自在?就是束縛太多,而許多束縛恰恰是自己給自己加上去的。

佛經中對這種作繭自縛有很好的比喻,就是《金剛經》說的“以筏喻者”,筏子是為了渡河用的,渡過河去,再把筏子背在身上往前走,那就很愚蠢了。《金剛經》說:“法尚應舍,何況非法。” 毛澤東同誌有個很形象的說法:“放下包袱,輕裝前進。”就依靠這樣的理念,在解放戰爭中,不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不怕打破壇壇罐罐,和敵人打運動戰,把城池當包袱扔給敵人,結果很快就戰勝了數倍於自己的敵人。這也可以算般若智慧在世間法中的運用吧。

由此可以引申到商場、引申到企業的經營。現在的企業經營理念,是商場即戰場,商業競爭就是你死我活的搏殺,企業追求的就是最大的市場份額、最高的利潤、壟斷的地位。這都是製造哲學、遊牧文化派生的理念。這樣追求的結果,即使取得了行業壟斷地位,行外資金看到行業內生存空間很小,發展很難,就不進來了,就會導致行業的萎縮;沒有競爭的刺激,企業內部的產品更新換代的動力就自然減弱了,也導致行業的萎縮;何況多數企業在取得行業壟斷地位之前,已經被打倒了,它在千方百計打倒別人的同時,也培養了打倒自己的人。用中國的理念來說,現在商界通行的是霸道而不是王道。按照中國傳統文化的理念,則是老子說的“上德不德”,真正的王者,扮演的是團體的調解人與仲裁者的角色,一定要超乎一己利益之上,而以整體的利益為重。所以,某一行業的王者,不必是最大、最強的企業領導人,而一定是最公平、公正,眾望所歸,無形資產最高的人。他維護整體的利益,整體也要維護他的地位、威信,所以,他實際是最強大、最穩固的。這就是“無為而無不為”,無為而無不為,就是自在,世間法“自在”的中國式表述。

對我們小民百姓來說,自在地生活,首先是在現有的條件下充分地享受生活的人生智慧,這樣可以少去許多焦慮、憤懣。盧梭說過這樣的話,一個人出門去旅遊,如果你認定到達目的地後遊玩才開始,那麼,一路上你可能覺得很勞累,而到達目的地後,也可能因為精疲力盡而玩興索然;如果你認定從出門的那一刻起就開始旅遊,那麼一路上你便會興趣盎然,入眼的無不是風景,到了目的地,更是興致高漲。我看到過一篇微型,也表達了這樣的意思。有位遊客看到有個衣衫破舊的人咬著煙鬥在繁忙的碼頭邊閑逛,就問他,你為什麼不去幹活呢?那人說,為什麼要去幹活呢?掙錢呀。掙錢幹什麼呢?有了資本,可以投資,可以做生意呀。投資、做生意幹什麼呢?可以衣食無憂呀。衣食無憂了幹什麼呢?你就可以休閑,優哉遊哉。那人說,我現在不就優哉遊哉在休閑嗎?遊客無語。

這種人生態度,當然是裏寫寫的,在現實生活中實行不容易。禪宗將這種自在的人生態度稱為“一切放下”。初看起來,要一切拿起不容易,要一切放下還不容易嗎?拿著很重,還巴不得放下呢。但真要實行起來不容易。我看到過一則真實的故事,對主人公的人生態度深深欽佩。那是一位牧師,老夫妻倆住在一間小屋子裏。教區裏的信徒覺得他們生活條件太寒磣了,幾次送大房子給他,讓他搬去住,他都謝絕了。他說,我們老夫妻倆住這麼大的房子足夠了,為什麼要去住大房子?大房子要裝飾,平時要收拾,要增添許多麻煩,耗費許多金錢、精力,這樣的費心費力,何不用來伺奉上帝,為教民服務,自己也能過上悠閑平靜的生活。能認識到這樣的道理的或許還有,能按這樣的道理去做的極為稀有。但懂得自在生活之理的,總比不以為然的好,生活中遇到煩惱容易想得開。而真要享受到自在之樂的,唯有去實行自在之道。

以上是我學習般若智慧,聯係世間法的一些感言。我還寫過兩篇對話體議論文《命運之問》、《幸福之問》,附在後麵,就教於讀者。“命運”、“幸福”是說不完的人生大題目,我的議論也卑之無甚高論,隻是試圖用邏輯推理的方式,來梳理一下,比起隨感式的文章來,可能更適應愛好理性思考的讀者的口味。我覺得當前在充分認識、充分肯定中華民族擅長形象思維、悟性思維的特性的同時,提倡理性思維,是很有必要的,這個問題,我在《幸福之問》中也捎帶談到了。附錄兩文在後,也有這層意思。但這些實在是滄海一粟,無足掛齒。要領略佛教智慧的無限風光,還是要去讀佛經、去實修。祝有心者終滿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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