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二
命運之問
■代表客人 ○代表我
命運感與命運觀
■ 現在青少年小小年紀,都相信命運,相信算命,到廟裏燒香拜佛,還有到教堂裏去做禮拜,聽布道,你對這問題怎麼看?
○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首先,你把宗教問題與相信算命混為一談。暫且不說,我國憲法規定宗教信仰自由,我們不要隨便對宗教說三道四,至少要避免影響宗教信徒的情緒。有句話叫“當著和尚罵賊禿”,你在佛教徒或基督教徒麵前講宗教就是迷信,他們即使不來與你爭辯,心裏也不會愉快。而且,佛教與基督教其實都是反對算命的。求簽問卜本來都是中國本土神廟裏才有的,後來才進入了一些小的佛教寺廟,正規的佛寺還是沒有的。佛製戒律,八正道裏有一條,就是不能以算命占卜為業。基督教也反對算命,在中世紀,看水晶球、看手相,有可能被指為巫師、女巫,現在的《哈利波特》裏巫師、女巫很吃香,其實在中世紀的歐洲,這是一項大罪名,是可以送上火刑柱燒死的。順便說一句,迷信這說法,本來自宗教,對立概念就是對宗教的正信。宗教反對算命,不是否認有命運這回事,而是認為算命這種方式往往引誘人用世俗的方式,也就是宗教認為不正當的方式去試圖改變命運,與宗教指向的改變命運之途不同。現在你把宗教與算命放在一鍋裏煮,怎麼行呢?
■ 這不是我個人的看法,許多人都這樣看。
○ 對,但一種看法是否正確,不在於持有這種看法的人數多少。不過,一種看法是否流行,是否在一時之間有權威力量,倒與持有這種看法的人數多少有關,這就是話語與理論的區別。
■ 我們不要說得那麼深奧,撇開宗教不談,就是相信命運,相信算命,這問題你怎麼看?
○ 這問題裏麵也有問題。你說青少年小小年紀怎麼怎麼,那麼年紀大了,成年人,相信命運、相信算命就不成其為問題了嗎?
■ 像你這樣象牙筷上扳擖(qià)絲,沒法討論問題了。
○ 不是要扳你差(chuō)頭,你承認不承認,你實際上也是認為,成年人相信命運,有時去算個命,不足為怪,但小小年紀這麼做,就有問題了,是不是?
■ 依你這麼說,也可以說“是”。
○ 為什麼呢?
■ 看電影還有“兒童不宜”呢。青少年心智還不成熟,相信命運,會影響他們的奮鬥。
○ 那麼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怎麼反倒會相信命運了呢?成年人相信命運就不會影響他們奮鬥嗎?
■ 成年人有一定的人生閱曆,難免遭受到一些挫折,感到命運不可把握,覺得或許有命運存在,偶而去算算命,也情有可原。而且,成年人算命一般是玩玩,不當真的。青少年就不同了。首先,他們有什麼人生經驗,知道什麼命運?老話說,小孩連腰也沒有,談什麼腰痛。其次,小孩容易當真的,凡事往命運上一推,就不要積極上進了。
○ 你用這樣的道理去對青少年說,有說服力嗎?
■ 說服力好像不夠。如果我覺得很有說服力,也不會來向你請教了。
○ 請教談不上。我也難說能在這方麵給你一個令人信服的答案,但我可以說出你的想法說服力不夠的原因。
■ 什麼原因?
○ 首先,你討論問題的出發點是很實用主義的。你是覺得相信命運,會對青少年形成積極的人生態度造成不利影響,所以感到憂慮。如果能向你證明青少年相信命運,非但不會影響青少年形成積極的人生觀,而且會促進、推動他們積極上進,你就會變憂慮、反對為讚同……
■ 怎麼可能呢?相信命運,人生態度會更加積極?
○ 怎麼不可能呢?現在就有人說,中國人的宗教意識淡薄,隻相信功利,不相信終極關懷,是造成道德水準普遍下降的原因。現在的人不相信因果報應,不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所以做事不擇手段,窮凶極惡。因果報應,就是對命運的一種闡述。你認為是相信因果報應,凡事要受到良心良知約束的人的人生態度積極,還是不相信因果報應,為人處世瘌痢頭撐傘——無法無天的積極呢?
■ 無法無天的人做事也蠻積極的。
○ 這就要看你對“積極”、“消極”怎麼定義。討論到人生態度,我們是從社會、曆史、哲學、文化的角度來加以評價的,簡而言之,有個客觀的從效果來估量的尺度,而不是隻論主觀的投入的強度。否則的話,希特勒和他的狂熱的納粹黨徒,也可以說夠積極的了。
■ 好好,你說得對,繼續說下去。這樣跟你說話太吃力了。
○ 吃力點好。中國人向來擅長形象思維,不太喜歡邏輯思辨。這有利有弊。利在智慧高的,可以通過形象思維,進入悟性思維,直達本質;弊在討論一般事理時,常常對概念不作界定,結果討論了半天,說的不是一回事。我說積極的人生態度,你說無法無天的人也積極,這不是你有意抬杠,而是思維邏輯性不強的不自覺反映……
■ 不,我是有意抬杠,你也不要得理不讓人,往下說吧。
○ 所以,青少年即使嘴裏不說,心裏也不服。因為如果命運真的存在,那麼相信就比不相信好。不相信真的存在的東西,就像不相信客觀規律,最終要受到客觀規律的懲罰。那種建立在否認真的存在上的積極性,就是盲目蠻幹,《老子》裏稱之為“妄作”,“知常曰明,不知常,妄;妄作,凶。”當年在“人定勝天”的觀念指導下,濫伐森林,造田種糧,積極性不可謂不高,但這種積極性比當時批判的“消極”“保守”更為有害。青少年求知欲強,求真理之心也熱切,不會滿足對這個關係到人生價值的哲學問題的功利實用的解釋。
■ 難道命運是真的存在嗎?
○ 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個問題,涉及到對命運的定義。
■ 你不要把問題說得那麼學術化好不好?
○ 你還不如直說不要學究氣那麼強。好,我盡量少用些術語,多舉些例子。譬如你剛才說,成年人因為有了一定的人生閱曆,特別是經受了一些挫折,就開始相信命運……
■ 這也說得不對嗎?
○ 不,你說得一點不錯,應該說概括得相當正確。但嚴格來說,還不是“相信命運”,更談不上堅信,而是對命運是否存在產生了懷疑,這之前,對命運並不存在是毫不懷疑的。
■ 是的。
○ 所以這其實還隻是一種“命運感”,還不是一種命運觀。有命運感的成年人很多,有命運觀的成年人很少。所以,你說成年人並不把命運當真,並不把算命當真,是事實。但多數的青少年又何嚐把命運、算命當真?也有把它當真的青少年,同樣也有把它當真的成年人,但一般的青少年與成年人一樣,把這樣的人看作是幼稚、愚昧、犯傻。我們現在暫不討論把命運當真是不是真的犯傻,一無可取之處。我要說的是,命運感的產生包含著一種無奈,因此,我們看到孩子也在談命運,會感到那樣心驚肉跳,我們不希望看到幼小的心靈裏有無奈的投影。
■ 正是如此。
○ 所以,命運感的產生,可以說是人的理性思維的要求使然,是理性思維在人生發展軌跡問題上的表現。所謂理性,簡單的說,就是要從現象背後看出本質來,從偶然性裏看出必然性來,從千變萬化中看出規律性來。理性思維,又叫邏輯思維,認為世界上萬事萬物的變化都是有規律的,為人處世也應該有規律可循。按照一般的理解,付出多少努力,獲得多少報酬;行善得善果,行惡得惡果;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栽種荊棘的收獲刺。但現實往往不是這樣。你作出了巨大的努力,卻因為一個偶然的因素,使你的心血付諸東流。俗話說,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最可氣的是常常失敗還與你的行動慎重不慎重無關,你防不勝防,或者你根本無法把握。譬如,你高考的作文,自己覺得題目很對胃口,發揮得相當好,考試以後,請教有豐富經驗的多次參加高考閱卷的語文老師,也說不錯,結果卻得了個最低分,嚴重影響到你的投檔錄取,而你一點也沒有辦法爭辯、申訴,隻能接受既成事實。像這樣的事遇到多了,你就會懷疑是不是在通常教給我們的那種投入與產出成正比、動機與後果統一的規律後麵,還隱藏著另一種規律,有另一隻無形的手在控製、操縱我們。這股力量、這種規律,我們就稱之為命運。在中國,命運概念早就提出來了,在先秦時代的《列子》中,就專門有一卷《力命》,討論人的努力與命運的關係。主旨是要“知命”、“信命”,知命、信命,就能安貧樂道……
■ 知命、信命怎麼會安貧樂道呢?
○ 這個問題扯開去又是洋洋一大篇,以後再詳說。這裏簡單地說一下,先秦諸子優秀的人生哲學的思路,是把世俗的功利歸之為由命造成的——《列子》歸納為壽夭(壽命長短)、窮達(發展順利不順利)、貴賤(社會地位的高低)、貧富這四對八種情況——與你個人的努力與道德修養其實是不搭界的。而一個人活得有尊嚴,受到別人的尊重(也就是活得有價值),是憑他自身的道德修養,所以貧賤窮夭的,像顏回,也可以是百世流芳的聖人。即便是孔夫子,也是後半輩子帶著一幫學生,顛沛流離,像喪家之犬的窮教書先生。知命、信命,其實就是堅持超越世俗的價值觀。
■ 被你這樣一解釋,相信命運存在,倒不一定導致消極的人生觀。
○ 是呀,《列子》裏還有著名的“愚公移山”的故事,第一卷《天瑞》中,還有一段孔子與學生討論休息的的對話。子貢學習累了,希望能歇一陣,孔子說,活著就沒處休息。子貢問,那我就沒處休息了嗎?孔子說,看看那些墳頭,就知道哪裏是休息的地方了。“生無所息”,“愚公移山”,還有比這更積極的人生態度嗎?
■ 照你說起來,相信命運,還有助於樹立積極的人生觀?
○ 我可沒有這麼說。我隻是說,我們討論問題,先要弄清楚對象是什麼。你一直在說,“相信命運”,“相信命運”,其實命運有廣義、狹義兩種概念,或者說,有道的層麵上的“命運”與術的層麵上的“命運”這兩種概念。青少年不管自覺不自覺,他們其實對道的層麵上的“命運”更感興趣,因為道的層麵上的“命運”,我們姑且稱之為“命運觀”吧,與一個人建立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密切有關,而青少年正處在這些根本觀念的形成時期,所以自然的會關心“命運觀”。雖然現在與我們的青少年時代相比,競爭、選擇提前了,青少年的命運感隨之提前產生了,對“命運術”的興趣也早熟了,但這種對命運術興趣的早熟,與早戀一樣,帶有遊戲的性質。要說把算命當真,我認為是成年人認真的程度比青少年高。青少年什麼都是玩玩的,怎麼會把算命特別當真呢?所謂術層麵上的“命運”,“命運術”,就是把命運的存在建立在可操作的預測術上。為什麼說命運存在?因為它可以被預測。因為它可以被預測(不是大致的預測,而是精確的預測),所以命運就不是一種趨勢,而是一種前定的程序。青少年對“命運術”更多的是好奇、好玩。而成年人把一種對命運無奈的灰暗心理投射到青少年身上,才覺得這問題很嚴重。成年人竭力用證明命運不可預測,來向青少年證明命運並不存在,這解決不了青少年對“命運觀”的關心、追問;再加上成年人普遍有命運感,青少年就覺得成年人很虛偽。
■ 你說到現在,是不是可以概括為這樣的意思:簡單的討論命運究竟有沒有,就像祥林嫂問,人死了以後,魂靈到底有沒有,是說不清楚的,也是沒多大意思的。但命運觀問題是值得研究討論的,樹立正確的命運觀,對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大有好處。
○ 你概括得很好。其實我們討論的“命運”,無論是道的層麵上的,還是術的層麵上的,無非是一種觀念。觀念也是一種客觀存在,所以討論它存在不存在是沒什麼意義的,也永遠爭不清楚。相信有命運這回事的可以舉出許多例子來證明,不相信有前定的命運的,隻要用一句話“巧合”,就可以從邏輯上理直氣壯地加以否定。盡管有些事實在是太巧了,但湊巧不能成為證明命運存在的邏輯依據。在我居住地不遠的地方,曾發生過一次車禍,實在是太巧了。在丁字路口的一邊有個造橋工地,搭了個簡易的打樁架,架子沒搭穩,突然倒了下來。這時,有輛轎車正在丁字路口左拐彎馳過來。在車子拐彎的同時,打樁架倒下來,也可以說轎車是向著倒下來的打樁架馳過去,正巧打樁架砸在轎車頂上,樁頭把駕駛座上方的頂擊穿,一下子把開車人砸死,而坐在旁邊的老太,據說是開車人的母親,則毫發無傷。按照中國人過去的概念,像這樣的車禍,一定有因果報應的原因,但邏輯上卻是無法證明。你仔細想想,任何車禍,都可以說像這件車禍一樣湊巧,快一秒、遲一秒,都可避免。除非事先有人精確的預言,在某年某月某日,你會碰到什麼災難,結果一點不差的發生了,才可以說驗證了命運的存在。但即使這樣,還是不能證偽“巧合”這種假設。
劉寶瑞有個單口相聲,說有個測字的很準,但他憑的是察言觀色、巧言善辯,把軍閥張宗昌也給蒙了。後來有流氓三兄弟去尋釁找茬,老大上來測個“豬”字,測字先生見來者不善,就說,現在十點,在十二點之前,有人請你吃飯。老二也測個“豬”字,測字先生說,在十二點之前,有人送你一件衣服。老三還測個“豬”字,測字先生就說,在十二點之前,有人揍你一頓。三兄弟說,如果不準,就要來砸牌子。結果出門去,卻都按測字先生說的應驗了。老三還是拉著老大、老二來興師問罪,問,同樣測個“豬”字,憑什麼他們一個有人請吃飯,一個有人送衣服,而我卻要挨揍?測字先生說,第一個測“豬”字,那是好事,叫“肥豬拱門”,主人看豬來拱門,知道餓了,就給吃的。第二個呢?吃飽了,還拱門,豐衣足食,就給穿的。老三問,那我為什麼挨揍?吃飽了,穿暖了,還拱門,那還不挨揍嗎?
從這個單口相聲,可以看出中國人對算命術的一種態度,即使像這種言之鑿鑿、立竿見影的所謂“鐵板神數”,也可能是江湖訣,是碰巧撞上了,所以不可不信,不可全信。
■ 但我覺得這種態度,把你剛才說的,相信命運存在、因果報應可能有的約束作用也消解了。
○ 這個問題比較複雜,我們等會再說。我現在想說的是,我看到過不少人,原來堅決不相信有命運的,後來被算命先生一算,說得非常準,而他說的很準的東西,在我看來並不怎麼準,有的明顯是江湖訣,但把他給鎮住了,從此在這個問題上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所以,不是建立在理性基礎上的對命運問題的討論是沒什麼意義的。
■ 你是不是說,理性是不討論命運存在不存在這樣的問題的?
○ 也可以這麼說。從邏輯角度說,相信有命運存在,認為使原計劃的事件進程發生重大改變的突發因素決非偶然;與不相信有命運存在,認為再巧的巧合,也不能說不是偶然;這兩種說法,屬於兩個公理係統,兩個公理係統相互之間是不能證偽的。所以爭了半天還是白爭,於事無補。而對命運觀的探討、研究,則有助於我們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建立、檢討與提升。但是,還是不要說“正確的命運觀”這樣的概念。不同的命運觀,有不同的文化背景,有不同的曆史根由,還可能有不同的心理因素,很難說哪種命運觀是正確的,哪種命運觀不正確。對不同的命運觀,隻有作詳細描述、相互比較,不要去妄分高下、優劣,我們也沒有資格、沒有能力來為大眾選定一種正確的命運觀,一個人的命運觀也不可能由別人來為他選定。我隻能提供我對於命運的思考。一個成年人自然有他的相對穩定的命運觀,不管他自覺不自覺,但我與你討論這個問題,並不是想把我認為是正確的命運觀灌輸給你,我隻是想引起你對這個問題的自覺的關注,而不是在這樣的值得思考的問題上,隻想接受一些現成的明晰的結論。哪怕你認為我說的一些觀點很有說服力,照單全收,你也隻有經常琢磨、檢驗,惦記著,才可能成為你的命運觀。
狹義命運觀與廣義命運觀
■ 好了,你的事先聲明夠多了,能不能“閑話少說,言歸正傳”了?
○ 好吧。從命運觀發展的曆史來看,命運觀形成的基點,是人的自我意識的覺醒。心理學的研究已經證明,人在嬰幼兒階段自我意識是很朦朧的,他在自稱時一般用“囡囡”這樣的第三人稱。一定要到自我意識發育成熟到一定的程度,才會產生命運感。人類社會意識的發育成熟與個體人的意識發育成熟過程很相似,因此,人類早期的命運意識是很簡單的。在希臘神話中,起初據說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女神。隨著奧林波斯教的發展,命運女神的數目減少到三個,是宙斯與忒彌斯的女兒,阿特洛波斯、克羅托和拉克西斯。命運女神是三個紡人的生命之線的老太婆。克羅托紡生命之線,拉克西斯延伸生命之線,阿特洛波斯剪斷生命之線。這個神話裏反映出來的命運意識,命運的好壞幾乎等同於生命的長短,評價標準單一。前麵說過,中國先秦時代,在《列子》裏反映出來的命運評價標準,就分為壽夭、窮達、貴賤、貧富四對八種情況,這樣,就不能簡單地比較命運的好壞了。一個壽長而貧賤的人,與一個富貴卻短夭的人相比較,你說誰比誰的命運好呢?
而且,在中國古代,“命”與“運”本來是有聯係更有區別的兩個概念。“命”指的是格局、品位,也可以說人的一生在這世界上可能實現的東西;“運”指的是“命”的實現過程、人生的軌跡。古人認為,人的“命”是與生俱來的,前定的,如同父母給孩子取的名字,是加在你頭上的,你隻能接受,不能抗辯的。也好像老天爺指派給你的任務,你隻有去完成,不得不去完成,是不可違抗的命令,所以叫“命”。但人生軌跡,卻可能由於你的主觀努力而有所調整。後來把兩者合起來,就產生了“命運”這個詞。但因為這個詞裏其實包含“命”與“運”兩個方麵,我們談論“命運”往往各有側重,這是造成討論半天,說的不是一回事的一個原因。
■ 噢,你的意思是說,“命”是前定的,不可改變的,“運”是可以改變的?
○ 這不是我說的,是古人有這樣的觀念。
■ 是的。以後這種地方你就馬虎一點。
○ 其實我隻是要強調這種觀念在中國形成是相當早的。預測命運,算命術,比這種觀念形成更早。從文獻史料記載與神話傳說來看,各民族最早的算命術,好像都是占夢。據《列子》中記載,至晚到春秋末戰國初,古人對夢的研究已經有相當的深度。以後,出現占卦、看相、占星等(中國的排八字,雅稱“子平術”,其實就是把星圖用文字作公式化演繹,在這方麵,中國要比西方先進得多),古希臘、古羅馬則有神廟的祭司直接傳達神的意誌。在中國這種人稱為巫覡,女的為巫,男的為覡。在上古的時候,巫覡好像很有話語權,但到顓頊時,“絕地天通”,剝奪了巫覡宣說神的意誌的話語權,把世俗政治與原始宗教分開;從此巫覡流入民間,演變為“跳大神”、關亡、扶乩等,對中國人的命運觀有很大影響,這以後再說。但早期的算命術,隻是預言,預言的命運,是不可更改的。或者說,當時的人們還沒有命運是否可更改的自覺意識。當時的人,要預知命運,更多的是基於一種好奇的心態。這跟今天的青少年對命運問題感興趣的心態是很相似的。所以說,人類社會的心理發展史與正常個人的心理發展史在某種意義上是同構的。當時的哲學家也隻是從證明命運存在的種種現象,或者說命運存在的這種觀念,推導出要“知天命”、“順天命”、“畏天命”的哲理。“知天命”不是說要具體知道我的命運如何如何,而是要相信有不以你主觀意誌為轉移的命運存在,你作了努力,不一定能獲得你預期的成果。但你還是要去做你認為應該做的事,做對你對別人都是好處的事,這就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隻問耕耘,不問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