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一(2 / 2)

我竭力遣散著心底的憂鬱,把目光移到沙地上,看著那隻母雞趾高氣揚地帶著小雞仔漫步。

人生本來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但這件事總是被人為地弄複雜了。

我噴出一口煙霧,準備重拾畫筆。這時,黛麗端著咖啡壺從屋裏走出來。她有一頭玫瑰色的卷發,麵孔白晳,一雙眸子似海水般湛藍。一件無袖鑲邊連衣裙恰到好處地襯出她凸凹有致的身材,在配上一條沾著麵粉的繡花圍裙,令她整個人看上去溫柔而嫵媚。

黛麗走到我跟前,往咖啡杯裏添了熱咖啡,俯身瞅了瞅畫布,皺了一下鼻子:“這是奶牛嗎?”

我瞥了一眼畫布上畫著的一群羊,取下嘴上的雪茄彈了彈煙灰,懶散地一笑:“難道是火雞?”

“噢,”黛麗嗔怪地瞪了我一眼,“別說你明年打算養火雞,種大片的向日葵。雖然工錢不菲,可一年換一個花樣,雇工們早晚會受不了你的折騰。話說回來,並不是在睡衣上濺塗料就能成為藝術家。我擔保你的作品永遠不會陳列在白教堂美術館,百年以後更不會在國王公墓占有一席之地,與狄更斯、牛頓之類的偉人永久為鄰。”

“親愛的,全世界最奢華的墓地在菲律賓。”我仰頭看著她靚麗的容顏,嘖了嘖嘴:“如果從現在開始我像一個貪婪的鄉下地主那樣大肆斂財,並且情願更改國藉,日後倒有可能在菲律賓華僑墓園有個位置。我的華語相當流利。”

黛麗翹了翹嘴:“你在東方晃蕩了20年,徒留一身創傷,難道還不夠嗎?別整天胡思亂想。收收心,跟我一起好好經營農場。別忘了當初我跟你一起離開倫敦時,你許下的諾言。”

她的話讓我想起與她在倫敦邂逅時的美好時光,以及那些灑在泰晤士河畔的甜言蜜語。那時,我和幾位退役的軍官剛從印度德裏返回倫敦,整日流連於圖書館和酒吧。書藉、藍調音樂和酒成了排遣寂寞的調味劑。無所事事之中,黛麗走入了我的生活。她是英國博物院圖書館的管理員。我和她的相識,從她逮到我在圖書館裏一邊看書,一邊偷偷抽煙喝酒開始。

“當然。”我搪塞地聳了聳肩,“其實男人和女人一樣,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心亂如麻。”

黛麗笑了笑,收住了笑容:“以後應付我,最好再找好一些的借口。”她端著咖啡壺走到門口,扭過頭來,唇邊劃過一抹微笑,“後天想不想再陪我去教堂禮拜?鎮上的人都說你是典型的紳士。”

“呃,”我不自覺地挺了挺胸,“說實在的,我對約克大教堂裏鑲嵌的那麵奢華的彩繪玻璃窗欣賞倍至,但我很懷疑牧師在那麼奢侈的殿堂裏布道,會不會讓上帝傾食難安?當初耶穌傳揚來自天國的旨意和福音,始終遊走在田間地頭和需要幫助的窮人中間。神聖的殿堂在心中,不是嗎?”

黛麗抿了抿嘴:“你還沒傻。我在學做鬆餅,你喜歡夾餡的,還是不夾餡的?”

我隨和地笑了笑:“都喜歡。”

“那忘了那封來自印度的信。你已經回歸田園,並且已經步入中年了。”黛麗挑了挑眉,轉頭走進了屋子。

我在椅子上呆坐了半晌,不斷地勸說自己。一個男人過了40歲,就沒有過去和將來,隻能著眼於現在。然而,男人即使淡泊名利,輕看富貴,也絕不會舍棄滲合在血液裏的一種東西。這種與生俱來的東西,就是冒險。

在遙遠的東方,在印度和中國,有無數的寶藏值得人們去冒險。遺憾的是置身其中的人往往僅把曆史當成了可以變賣的文物,或是茶餘酒後的談資。

時至今日,世人通常以為對人類影響最大的書藉莫過於《聖經》,其實真正改變全球命運的書藉是《馬可·波羅》。意大利冒險家克裏斯托弗·哥倫布正是受了這部遊記的啟迪,才對印度和中國產生了莫名向往,於1849年9月3日從西班牙岀海,拉開了大航海時代的序幕。各種文明和各種文化在阻隔了數千年後,才得予相互交融和碰撞。稍有理智的人肯定會意識到,比發現新大陸更讓人驚歎的,是曆史悠久的地中海文明、印度文明和華夏文明。每一個古老文明的背後,都是一筆沉甸甸的散發著無窮魅力的財富。

東方,充滿魅力之地,冒險家的天堂。

屋裏傳來黛麗呼喚進早餐的聲音,打斷了我天馬行空的臆想。

我按捺住對東方的莫名衝動,揉捏著雪茄站起身,趿著拖鞋,似一隻憂鬱的狐狸,垂頭向屋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