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二(1 / 2)

秋蟬躲在樹蔭裏,懶懶地吟唱著秋的讚美詩。

黛麗身著工裝,戴著鴨舌帽,騎馬在農場裏來回遊戈,與雇工們談論天氣和收成,偶爾開幾句善意的玩笑。她是一個樂觀又自信的女人,仿佛從來不知道憂愁為何物。她在我麵前唯一掉過一次眼淚,是去年初冬時節,一隻羊分娩時難產死了。

因為有黛麗操持農場的緣故,我省去了太多煩擾。她從不讓我幹重活。我全身除了六處槍傷、三處刀傷之外,還有一塊彈片鑲在左邊第4根肋骨處。這處在西藏阿裏地區留下的創傷,讓我每逢天陰下雨,嚐盡了楚痛的苦頭。

如果沒有黛麗,我將何去何從?

這個問題在我坐在門廊上品著紅茶,充分享受著午後的悠閑時光時有意無意地在腦海裏浮現,以至於我無心在閱讀情節曲折的《暗夜之城》。

我合上書本放在茶幾上,摸出一支雪茄點燃,抬頭瞅著黛麗在牧場上縱馬馳騁的身影,一縷愛憐之情在心中彌漫開來。有那麼一刻,我恍惚地自認與她相依相偎、白頭偕老是世上頭等幸福之事。但是理智告誡我,美夢易碎。

曾有多少癡情女人苦苦等候著遠征海外的情郎歸來,最終在憔悴中如凋零的花朵日漸枯萎?又有多少鐵血男兒為了大不列顛帝國的繁榮昌盛,碧血黃沙,永遠埋骨異鄉?

殖民主義擴張政策在長達數千年的血雨腥風中,在世界範圍內造就了無數帝國的崛起和鼎盛一時的萬丈輝煌。可沒有任何一個帝國在曆史的磨礪中始終屹立不倒。因為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民族甘於長久地在屈辱中沉淪,人世間也沒有任何一個人不愛自由。

殖民主義者和被殖民者,其實麵對的都是同樣的悲劇。

黛麗縱馬過來,跳下馬把韁繩扔給一名雇工,脫下帽子解散頭發甩了甩,蹬著馬靴踏上台階,歪頭看了看我:“你臉色不好,不舒服嗎?”

“呃…可能是蟬吵得我頭疼。”我強顏一笑。

黛麗作了一個手勢:“噢,上帝,你總是言不由衷。難道去過東方的人歸來後都注定多愁善感嗎?”

我不想逃避她的眼神:“包括生死在內,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注定的。”

黛麗盯著我看了幾秒鍾,突然笑了:“比起甜言蜜語,我更喜歡你理性的言辭。”

“我倒情願自已是一個傻瓜。”我抽了一口雪茄,徐徐吐出煙霧,“至少傻瓜沒有煩惱。”

“沒有煩惱的人,更傻。”黛麗戲謔地向我眨了眨眼,閃身進屋。我自嘲地攤了攤手,看著雇工牽馬走開後,拿起翻開繼續閱讀。時光隨一頁頁紙翻過飄然流失。

在我沉溺於情節之時,遠處傳來了汽車的引擎聲。

我緩緩抬頭,看見一輛軍用敞篷車夾帶著塵土一路奔馳而來。

“郵差又來了嗎?”屋裏傳出黛麗充滿某種警惕的聲音。

我夾上書簽,放下書本,隨口回答:“不,是推銷員。”

黛麗發出一聲尖叫:“讓他滾開!”

挑剔的家庭主婦總是對巧舌如簧的推銷員抱有城見。

透過彌漫的灰塵,我看見坐在敞篷車上的雪諾中校那張冷酷的麵孔。

我劃火柴點燃已經熄滅的半截雪茄,站起身,嘟噥道:“他有槍。”

敞篷車在井台附近停下。開車的是一名年輕的下士,他麻利地下了車,繞過車頭,拉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

雪諾中校以一貫傲慢的姿態下了車,掃了掃四周,摘下軍帽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戴上帽子,挾著那根抽打過無數軍人的教鞭走過來,跨上台階,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眼,迸出一個短促的笑:“菲林,你他媽的見到我似乎一點兒都不吃驚。”

我回報予微笑:“說真的,中校,見到你,我像吞了一隻死蒼蠅那樣難受。”

雪諾咧了咧嘴:“啊,幹嘛不吞死蚊子?那玩意兒好吃。你竟然還沒破產,真讓人意外。”

黛麗裹著一件藍色浴袍,頭發濕淋淋地走出來,看見雪諾,顯得有些吃驚。

我給兩人介紹:“這是我昔日的戰友,毛瑟槍團的艾利克·雪諾中校。這是黛麗。”

雪諾很有風度地和黛麗握手:“很榮幸見到你,黛麗小姐。”

黛麗收回手,得體地一笑:“彼此。中校,喝茶還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