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活下去!”這就是人們的呼聲。

而這時魏思逸卻心灰意懶了。他無法感受人們對他的愛,盡管許多人都想從這張沒有一點表情的臉上知道並證實關於愛的回報,但是人們有些失望了,甚至他的父母。張醫生甚至做出了魏思逸已經喪失了思維能力的結論。這使得人們更加關注魏思逸的病況了。“那孩子死了嗎?”或者“那孩子還活著嗎?”關心他的人總是這麼問。

“有安樂死的嗎?如果有的話,我想。”魏思逸喊道。

可是人們都瘋啦,根本聽不到他的喊聲。

靈魂畢竟是有形的。魏思逸現在非常真實地感受到這一切,它的形狀就象一個“大”字,其擴張力遠遠超出了肉體的想像力。對於一個行將就木的人來說,靈魂的魅力早已勝過人世的浮華的表象,靈魂在他的無限遐思中已經和宇宙融化在一起了,深深地融進廣漠無際的宇宙之中,在茫茫星河裏自由翱翔,這就是靈魂,一個 “大”字形藍色物體。

靈魂是一個頑皮的孩子,沒有一塊門板能擋住他頑皮的欲望。他已經厭煩了周圍的環境,於是渴望著更遠的世界。Odeuil!estle bato aveugle immensemmars cette imme.(哦,悲傷啊!雙目失明的巨人依仗著你,行走在無盡的黑夜之中——維多克·雨果)。

星期六。大禮拜的第一天,李芳芳和學生會的頭頭們分別在艾比湖商埸、團結商埸、新華書店、新興商埸、街心花園、東風商埸、新潮商埸,以及團結路、友誼路、文化路、北京路等繁華廣場和地段展開了大規模的募捐活動。由於電視台和報社的報道做了開路先鋒,這次募捐活動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兩天下來一共募捐了一萬九千六百塊錢!

魏思逸的靈魂現在越走越遠。有一天,他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知覺告訴它這個地方叫坎特布拉克,在溫泉縣境內。這地方他以前從來沒有來過,甚至他從來就不知道有叫坎特布拉克的地方。這裏的溫度適宜,環境非常優美,四麵環山,處處是原始森林和綠色的草地,自然資源保護得十分完整。坎特布拉克是小溫泉的別稱,這裏的地下水的溫度和藥用價值比大溫泉都高。以前這裏通常是權勢人物們休假療養的好地方,近幾年來由於市場經濟的發展,一些大款們扛著獵搶唱著下流小曲來了,打破了坎特布拉克的寧靜。

接著又是禮拜一。這一天張醫生和他的專家小組在魏思逸的病房裏忙活了一整天。這一天是他們人生的濃縮,是他們畢生為之奮鬥的事業的終止,也是他們人生旅途中最為黑暗的一天。魏思逸的病為在醫學領域裏有許多精湛技藝的專家們劃上了一個個濃濃的黑色句號。沒有辦法,無可奈何,專家小組非常尷尬地宣布了一個非常冷酷的事實。有一個女專家哭著離去,她不是為魏思逸而哭,魏思逸不過是一個疾病的載體,而她恰恰在這個載體麵前顯示了自己的愚笨和無能。沒有人知道這張沒有表情的臉上寫著什麼內容,魏思逸無聲無息地躺在病床上,偶而睜開眼睛,純屬本能沒有任何意圖要表示。他的眼睛看上去就像一個肥胖的肚皮上的肚臍眼兒,深深鑲在肉中,就像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誰也不知道它的盡頭通向何處。最近幾天他的媽媽沒有給他擦身子,他的後背開始出現紅色斑點。母親為一個即將召開的記者招待會忙得分不開身,她要背台詞,要表演,用深沉的感情打動千千萬萬個電視觀眾,她已經不會流淚,不會哭,而這一切都得從頭學起。她是一個普通女工,沒有受過什麼高等教育,天生的一個小人物,哪裏經得起大場麵?記者招待會對她來說無疑是平生最大的苦惱之一,有好幾次都想作罷,但一想到可憐的兒子,就隻好打消了這種荒唐的念頭,去專心地背台詞,一遍一遍演習流淚和哭了。

在魏思逸的靈魂抵達坎特布拉克的時候,他結識了另一個飄遊的靈魂,兩個靈魂很快就成為好朋友。赤裸裸的靈魂不需要肉體虛偽的遮掩。魏思逸顯得十分快活,他隨著好朋友漫遊坎特布拉克,在這美麗和平自由的世界裏,在這溫曖馨香濕潤的空氣中,兩個快樂的靈魂一前一後,就像兩條漫遊神奇的海洋世界的魚兒。這是一個遲到的春天,大自然剛剛從沉睡中醒來,昨夜才脫去灰色睡衣,今早卻抽出細嫩的枝芽,遠遠望去連空氣竟然都是綠的。最後,好朋友帶著魏思逸的靈魂來參觀坎特布拉克最著名的溫泉浴池。這是一處非常理想的療養聖地。溫泉裏的水是從地下死火山裏冒出來的,水溫很高,內含礦物質高達七十餘種,對關節炎和皮膚病有特殊療效。有病治病,無病強身健體。好朋友告訴魏思逸的靈魂,隻要在這裏洗上一個時辰,所有的人間煩惱就會蕩然無存。於是,魏思逸的靈魂就跳進水池裏美美地洗了起來。清澈見底的溫泉,泛著濃濃的硫磺氣味,使魏思逸的靈魂感到十分舒適,他越洗越輕鬆,越洗越感到有了一種涅槃的感覺。這是一個單間浴池。與魏思逸的靈魂一同沐浴的是一個從州裏來的某有限公司的總經理。一口金牙,長的一副腦滿腸肥的蠢相。這個家夥的身上爬滿可怕的牛皮癬,有些地方還流著令人惡心的黃水。他叼著一支萬寶路,滿腹愁雲密布,一個漂亮的女秘書光著屁股,手拿一大團棉花輕輕地非常仔細地清洗著總經理身上的牛皮癬。總經理包下了這間浴池,門外有好幾個保鏢把守,他們自帶錄音機,集音樂和藥物療法於一身。這時,放在沙發上的大哥大嘰嘰響了起來,女秘書放下手中的活上岸去接電話。“嗨哎,您好!”她嬌滴滴地對大哥大說。“老總,六中學生會的頭頭李芳芳問您答應捐給一個叫魏思逸的五萬塊錢啥時兌現?”總經理半躺在水中,他閉上眼睛想了一下說,“你告訴那個小妮子,我的捐款是有條件的。第一,我要上電視而且要在黃金時間。第二,我要電視台給我三分鍾時間宣傳我公司的產品。第三,捐款不能白捐,我希望能得到來自幾方麵的錦旗獎狀什麼的東西,當然越多越好,而且我希望這些獎品能由州裏的頭頭出麵,最好是由副州長以上的大人物來頒發。如果做不到,他們別想從我這裏得到一分錢!”

由於李芳芳同學最近一個時期的出色表現,校長找她做了一次非常嚴肅的談話。校長的心情最近特別好,他沒有想到魏思逸的病在社會上會產生如此大的效果,有關部門現在經常主動邀請他參加一些他以前作夢都參加不到的會議,以前他跑斷腿都解決不了的問題現在一下子全部變成了現實。教學樓家屬樓的投資、老師的獎金、校園的擴建等等一係列遙遠的規劃和目標,在一夜之間得以解決。這一切不能不歸功於李芳芳同學,由於她特殊的身份和不失時機的努力,所產生的效果遠遠超過了學校先前狹窄的設想。中國人不像西方人喜愛吃冷食,中國人最喜歡吃炒的東西,什麼東西都炒,生東西不好吃,炒熱炒熟吃起來才香。一個普普通通的生菜一經烹炒就變成了一道香噴噴的美味佳肴了,連放菜的盤子竟然也變得珍貴起來。校長告訴李芳芳,學校黨支部正在考慮她的入黨問題。希望她……

從校長辦公室裏出來,李芳芳同學處於長時間的激動之中,以至於影響了她這一天的日程安排。她不得不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在魏思逸病倒之前,李芳芳在學校裏還算不上是一個很出名的人物,她的天資並不十分好,是屬於那種後天刻苦發奮的女孩子。她在學生會裏任秘書一職,扮演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角色。魏思逸從初中到高中一直都是學生會主席,是個春風得意的白馬王子,身邊的女孩子就像雲一樣,當然李芳芳也在其中。在成為魏思逸的女朋友之前和之後,李芳芳的主要精力是忙於學習,因為高考一天天逼近了。在大是大非麵前,李芳芳表現得非常清醒和理智,她認為和魏思逸的感情方麵的來往純粹是一種休閑,愛情對她來說就像手中編織的毛線衣,閑的時候織上幾針,如果沒有時間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然而自從魏逸住院之後的幾個月裏,隨著事態的發展,李芳芳的生活大起大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她的社會活動漸漸多了起來,特別是最近一個時期,她的影響開始波及校園以外的世界,被社會各界所知。魏思逸的病使李芳芳脫穎而出,特別是在學生會裏她的地位直線上升,一躍而成為學生會代理主席,人也比以前變得更漂亮了。她不驕不躁,為人謙虛、熱情、大方,受到同學們的擁戴。到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如何向優秀三好學生魏思逸同學學習的問題上在全校同學中間展開了一場大討論,大討論的結果使學校十分滿意,全體同學在校風校紀和學習成績方麵都超出了往年最好水平。李芳芳組織能力和領導能力出色,充分顯示了一個未來政治家的早期雛形。

“我是魏思逸的媽媽……哈哈哈哎喲小李同學,我實在不行,還是讓思逸他爸來吧,咯咯咯,我覺得別扭死啦。”魏思逸的媽媽在排練時表現得尤其不盡人意。李芳芳很生氣,“這怎麼能行呢?阿姨,你是一個母親,一個兒子身患絕症的需要全社會援助的媽媽,想想魏思逸正躺在醫院裏可憐巴巴地等著你的愛心,你怎麼能在這樣一個關鍵時刻打退堂鼓呢!”李芳芳激動地說。她非常憎恨魏思逸的母親,她無法想像在這種時候一個做母親的還能笑得出來。“唉,我不是不想做,任何對我兒子有利的事情,哪怕用我的命去換兒子的命我都願意,隻是我們是小老百姓,經不起記者招待會那樣大的場麵。我一看鏡頭就啥也想不起來了,腦子白白的,再說我總覺得有些騙人家錢的意思,大家已經給了我們不少了……”魏思逸的媽媽對李芳芳說。“那點錢能夠支撐幾天?魏思逸一天不打兩針進口藥就會死去,難道你願意看著他死去嗎?你自己看著辦吧。”李芳芳說著說著情不自禁地抽泣起來。她這一哭不知觸動了魏思逸媽媽的哪根神經,她突然喊著“我可憐的兒呀”嗚嗷嗚嗷地大哭起來,這是她自不哭以來第一次哭,而且哭得淒淒慘慘抑揚頓措非常動人。李芳芳覺得很滿意,就說了句“停!”然而並非說停就能停住的,魏思逸的媽媽動的是真情。她從懷上魏思逸的那一年開始哭訴起然後生下來一口一口喂大然後上托兒所幼兒園上小學中學和高中到生病。如果死掉他們老倆口無依無靠,悲風淒雨的。中間扯七扯八越拉越長沒完沒了最後竟然扯到多少好姑娘愛她的寶貝兒子這方麵的事上。李芳芳恨得差點從樓房上跳下去。後來魏思逸的媽媽終於止住了哭。李芳芳就對她說,“阿姨,你要是在那一天這麼哭可就麻煩啦,哭要講究技巧性,什麼地方可以哭什麼地方不能哭,這都是有講究的。這直接影響記者招待會的效果,因為參加這次記者招待會的不光是咱們本地的新聞單位,還有好幾家外地新聞單位,連烏魯木齊晚報的記者都要來,所以非常重要,可以說成敗在此一舉。你一定要讓記者們跟著你的情緒跑,千萬別跟著他們跑,你要牢牢記住。好啦阿姨,我現在扛著這隻糖盒當攝像機扮演記者。開始!”整個記者招待會上隻有魏思逸的父親扮演的角色最輕鬆,他隻需一聲不吭垂頭喪氣地坐在那裏就行了。

這天下午7點鍾左右,魏思逸發生了一次險情。“他停止呼吸啦!”一位護士尖叫著跑出魏思逸的病房,她是留在那裏收拾專家們檢查後留下的東西的。於是還沒走遠的專家們又被迅速地叫了回來,由於專家及時趕到,魏思逸立刻又被加了一個導管,開始了正常呼吸。他的心率沒有多大變化,大家都堅持認為他隻是經曆了一次短時間的缺氧,但他們還是找不到他停止呼吸的真正原因。於是專家們展開了各種可能性的討論。突然,魏思逸的心髒跳動開始減慢,接著便停止了。監視器上顯示出一條令人恐懼的直線,張醫生立刻給病人實施了電擊,希望他的心髒重新跳動,但仍沒有反應。他又電擊了一次,依然沒有效果。有專家建議采取胸腔閉合術進行心髒按摩。他們瘋狂地工作了近四十分鍾,試過了他們所有能想到的辦法,但沒有一樣能奏效的。甚至對外部的起搏,心髒也沒有任何反應。慢慢地,大家失望了。最後一致認為病人進入死亡狀態。就在專家們哀歎著準備離去的時候,女護士的一聲尖叫又把他們引回魏思逸的身邊,隻見監視器又恢複了跳動。魏思逸又奇跡般地活了!張醫生見狀憤然離去,他覺得病人在同自己開玩笑。要知道他可是一位非常嚴肅的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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