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爺，您喝一盅，這可是咱們家的好酒。”
我抬頭看著寶柱手中的玻璃酒瓶，輕輕的點點頭。“嗯，大孫子滿酒不能不喝。嫂子，你也喝一杯，舒筋活血，這燒酒可有年頭了。”“垹垹垹”，幾聲清脆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話語，繼而，“吱嘎”一聲，門被推開了，閃身進來幾個年紀三十左右的年輕人，笑容滿麵的走向桌旁。我仔細打量著幾位不速之客，似曾相識卻不敢確認。
念泉驚異的站起身。“你們找誰？是不是走錯房間了？”
一位身體微胖，梳著平頭穿著Ｔ恤的男子笑嗬嗬的直視著我。“大哥，我不找你，我們是來向張怡江老師敬酒的，我們都是他老人家的學生，剛才從門口看見他老人家進了這個房間，才過來打擾一下。張老師，您教過的學生太多了，也不一定記得我們幾個，可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學生們都記得您，我看也不用通報姓名了，先向您敬一杯酒，祝您老身體健康，長命百歲。”說完，雙手端著酒杯俯首躬身遞到了我的麵前，接連碰飲了三杯，幾位不知姓名的學生撤離了房間。
“老叔，行呀！你現在可是桃李滿天下，要不侄子再敬您一杯？”念泉微笑的握住了酒瓶。
“哈……念泉，少拍你老叔的馬屁，三杯酒還不至於讓老叔醉倒。但是，也絕不是千杯不醉之輩，那樣還怎麼教書育人，不成了酒囊飯袋了嘛！今天給你們上完這堂曆史課，心情舒暢了許多，你們就每人陪老朽碰飲一杯，然後自己喝吧！”
我的話音剛落，身旁的嫂子急忙攔住了說：“念泉，千萬別聽你老叔的，馬上七十的人了，你們四個人每人一大杯下來，他體格再好也受不了。兄弟，你就別逞能耐了。”
“奶奶，你別攔著，我老爺爺能喝，你不知道，有的時候他自己一頓還喝八兩呢！我沒胡說，這事兒大哥也知道。”
“掀老爺爺的底兒，每人一杯，別打酒官司，喝完回你們家，我還要陪著你奶奶說說話呢！”
嫂子無奈的點點頭：“那好吧！能喝就多喝點兒，你們不能灌他，一會兒還說話呢！”
帶著微酲回到家中，念泉與妻子殷勤的為我準備著房間，鋪上嶄新的床單被套。我長長的歎著氣，依偎在鬆軟的真皮沙發上，寶柱擦著茶杯不時的看我幾眼。“老爺爺，您喝啥茶？孫子給您沏。”
“老嫂子，你有福呀！兒孫滿堂，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出門有車坐，進門有房住，沒白熬，知足吧！”
“是呀！那會兒誰敢想這些，更想不到你還活著，你大哥天天念叨你，擔心你。還有咱們那倆老的，你大哥要是也活到今個兒該多好呀！”嫂子剛說兩句話，眼中便閃起了淚花，聲音也哽咽起來。
“寶柱，你沏一壺西湖龍井，你老爺爺最愛喝了。”說話間，念泉坐在我的身旁：“媽，你也別太傷心嘍！我爸跟我大哥命苦，都先走了，咱們老張家的根兒不是沒斷嘛！我跟您兒媳婦一下就給您和我老叔生了兩個大孫子，一個孫子伺候您，一個孫子伺候我老叔，多好的事兒呀！國家攔著不上生了，要是不攔著，非得再生他十個八個的，你看咱們家熱鬧不熱鬧。”
嫂子被念泉的話逗的“撲哧”一聲，破泣為笑，侄媳婦隨之坐到嫂子的身邊。“媽，念泉說的對，我都準備好了，想為咱們張家多生幾個孩子呢！誰知道，突然國家定了一個計劃生育，想生也生不了啦！您們老姐倆也隻好讓寶柱和寶根氣著了，多了也別指望了。”婆媳二人相視而笑，很自然的拉著手。
“真要生那麼多，拿什麼養活呀？又不是老母雞，孵出一窩兒小雞抓把米全養活了。現在的孩子一個個的都那麼嬌氣，缺吃少穿的不幹，次一點兒也不幹。再說解放以後，咱們女人也不是生孩子的機器了，不像以前一鋪大炕上躺著七八個人，光孩子就占多半鋪炕，哪家沒有五六個。還就你們老張家生的孩子少，每個屋沒超過四個去……”
望著一家其樂融融的場麵，一種莫名的惆悵湧上了心頭，孤獨感如影隨行。在這個劫後餘生的家庭裏，處處充滿了和諧美滿。然而,卻感到自己始終無法融入。不知是因為童年時期的饑寒交迫，還是啟蒙老師的鞭罰淩辱。也許是求學中冷嘲熱諷的延伸，也許是苟且偷生的惶惶不安，也許是逝去長者的嚴厲眼神。除了逃避,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做些什麼，鞭打自己的軀殼，還是叩問著自己的良知？也許隻有陰黑的房間,才是我安樂的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