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老叔,這墳地也去了,人也祭拜過了,接下來咱們去哪?”
“怡江,你說呢?”
我長長的歎著氣,仰望著霧靈山峰積存的皚皚白雪,挺拔的樹木山林裝點著美麗的山巒,心中有了主意。“去黃花川孫杖子,看看你大姑她們母子吧!然後,你們娘倆就回承德市,我想在興隆縣再呆幾個月。”
我的話音還沒有落地,念泉驚訝的眼神投向我。“老叔,您別呆幾個月呀!身邊兒連個照顧你的人都沒有,別說我,我媽也放心不下。這麼著您看行不行,咱們看完我大姑,您說去啥地方,侄子拉著您去,轉悠幾天就先回去,然後,咱們再過來。”
嫂子見縫插針,幫住念泉歸勸我。“怡江,聽孩子的吧!別老把自己當孩子,你也不是十八歲那會兒啦!你看看咱們老姐倆,都是一腦袋瓜子的白頭發,還能蹦噠幾天兒啦!別瞎折騰,差不多就行了,好好享幾天清福多好啊!”
我點點頭,拉開車門坐進車裏,母子二人相續坐入。“你說的對,嫂子,趁著現在還有口氣,這怎麼說也得給後代留個念想兒吧!我的責任你不知道,不和你爭這個問題了。對了,你聽說過黑煙悅二嗎?”
嫂子若有所思的凝望著遠方,過了好久,喘著粗氣側過身。“你說的不就是黑煙嘛!那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在黑河川一帶,提起這個黑煙,又有誰不知道這個惡魔呢?”
望著雙眼充滿仇恨的嫂子,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嫂子,我到黑河川走訪過很多人。五八年第一次來到黑河川,記得一位老大娘給我講過,她親眼看見黑煙把一個活生生的人殺死之後,挖出心髒,用涼水衝了衝,當場吃掉了。關於這個惡魔黑煙的下落,我看了一部日本作家仁木富美子寫的書,他在《興隆慘案》一書記載說,黑岩逃到了錦州後,又從那裏回到日本。你們娘倆說,像這種喪盡天良,狗豬不如的畜生,都能得到逃脫,那我們這些活著的人,百年之後還怎麼有臉麵對九泉之下的鄉親父老和列祖列宗呀?以前是我少不更事,加上生性懦弱,這些年,我不入黨、不成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有朝一日能夠代表熱河的苦難百姓,代表祖國與法西斯的日本帝國主義,清算這筆無法算清的戰爭帳。別的可以不予追究,但是,像黑岩這樣的魔鬼決不能姑息。他(她)們為家鄉的解放可以奉獻無比寶貴的生命,我們不能光坐在先烈的頭顱上享受果實而忘記(他)她們的付出,忘記曆史,忘記恥辱。
念泉,你今天應該帶上寶根他們娘倆兒。還有,回去之後多去熱河革命烈士紀念館看看,尤其是紀念碑,當年老叔就是在那挨了十個耳光,知道為什麼嗎?”念泉滿麵歉悔的望著我,沒有說話,隻是輕輕的搖了幾下頭。“因為那裏原來是日本侵略軍修建的忠靈塔,我的一個日本同學帶著老叔去參觀,日本執勤哨兵強迫老叔向忠靈塔行鞠躬禮。那個地方是咱們熱河人民的恥辱。對於承德人來說,忠靈塔是一座純國恥性的建築。當年,侵略者不僅為了建造它破毀了承德街上名門望族的墓地,侵略者修好塔之後,還讓過往的行人行禮,不行禮不準通過。聽你老爺爺說,咱們的祖先也埋在那裏。一座忠靈塔使人們蒙受了亡國奴般的侮辱,人們早已把它看成眼中釘、肉中刺,但是,都懾於侵略者的屠刀和子彈,敢怒不敢言。”
念泉倒了一杯熱茶遞給我。“老叔,那個塔不是拆了嗎?啥時候拆的,我一直聽人們議論,不知道是咋回事兒。”
我接過水杯,呷了一口。“折毀忠靈塔,是熱河黨政軍民的意願。1954年初,中共承德市委市政府決定,順從民意,拆除國恥性建築——忠靈塔。會議責成副市長白春明指揮拆塔事宜,接受任務之後,白春明迅速組建了施工隊。一天晚上,施工隊挑燈夜戰,直到天明,共打出三十多個炮眼,裝填了黑色炸藥。傍晚時分,點燃炸藥,進行爆破。可惜,因為炸藥威力不夠,隻炸掉塔的一角,第一次爆破失敗了。第二天,省的有關領導又批拔30千克TMT炸藥,當晚,施工隊再戰通霄,又打出二十五個交叉平孔,有的孔深達兩米,裝實30千克炸藥後,塞實孔口,再舉爆破,終於獲得成功。
拆除忠靈塔的前後腳,塔區內的其他建築也先後毀棄。到了熱河革命烈士紀念館建立的時候,塔前區的台階還基本上完好,加以改造,就成了紀念館大門裏的台階。熱河革命烈士紀念碑,就在原來塔稍後的位置建起來的。老叔還清晰的記得,春寒料峭的傍晚,“轟轟隆隆”十八聲爆破巨響過後,忠靈塔的西南角裂開一條縫,縫子由窄變寬,刹那間,整座塔向西南方向倒塌。在成功的那一刻,不光負責施工的人們拍手稱快,周圍的群眾更是歡聲叫好。立於鬆鶴山頭十六年之久,供奉侵略者亡靈和骨灰的忠靈塔終於炸毀了。
當天晚上,老叔整整喝了一壇燒酒,心裏頭別提有多高興了。那個時候,黨政的幾位領導看完是喜極而泣。學校的老師都推選我任南營子學校的新校長,組織上的領導也認為我最合適,老叔心裏頭放不下亡靈們的遺願,拒絕掉了。”
念泉為我續倒了一杯茶,頻頻的點著頭。“老叔,媽,你們倆位老人,今天給兒子上了一堂生動的曆史課。現在天色已經不早了,咱們進縣城先住下來,明天再安排剩餘的事情。還有,老叔,過幾天回到市裏,侄子單獨給您接一輛美國越野車,再給您選一名技術過硬的司機專門給你開車。以前我是不理解,也不懂事兒,從今往後,侄子絕對支持您的這項事業。如果您完不成,侄子會接著,後麵是寶根他們,總有一天,熱河大地的血帳能算清楚。”說完,躬著身體坐回駕駛員位置,隨著汽車的轟鳴聲再次響起,我們駛離了霧靈山朱家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