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夕陽透過車窗照耀在我們的身上,嫂子依偎在車門座位間閉上了雙眼,銀色頭發下麵包裹著一張飽經風霜的臉,此時卻平緩了許多。平穩的汽車載著我們迎著夕陽盤旋在山間,徒峭的懸崖,起伏的山峰,波動的山巒,將我送入了夢鄉……
當我們睜開雙眼的時候,已經是燈火通明的興隆縣城了。“老叔,咱們就住政府招待所吧!”
嫂子揉著幹癟的雙眼,打著哈欠說:“你看著安排吧!隻要別去小東區就行,你二舅就是在那給抓去的,怡江,你還記得二哥嗎?”
望著車窗外過往的行人,摩托車、自行車、三輪車交替穿梭的街麵,心裏由衷的欣慰。“記得,占傑在這街上賣肉,小時候總扒我褲子,太壞了,我沒見過二嫂子。”
我的一句話,觸動了嫂子敏感的神經,幹癟的雙眼頓時閃出了淚花。“女人長得太漂亮也不是一件好事兒,二嫂子就是太好看了。那年臘月,他們倆想回家過年,年沒過成,二哥被狗腿子抓走了,二嫂當場就讓日本鬼子給扒光了,輪班的禍害。等家裏接著信兒再過去找,二哥沒看著,二嫂被這幫畜生掛在一個土牆上,腸子從腿襠流出來,凍得跟石頭差不多。大哥看不下去了,脫下棉襖給二嫂蓋在身上,光著膀子把二嫂從這裏抬回朱家溝。第二天,大哥和家裏一把鐮刀都不見了,現在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念泉一時語塞,將車開起了賓館大門,車內頓時一片寧靜,隻有嫂子仍然在輕聲的拉畜。
四天的興隆之行,讓我重溫了幾十年的舊夢,探望過依然健在的幾位苦命老人我們踏上了回家的路。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我有些暈眩,依靠在舒適的真皮靠背上昏昏沉沉,幾經睡去。然而,五十年前的誓言卻在撕扯著我沉重的眼皮,長長的思念在叩動心弦,昔日炮火依然灼烤我瘦弱的身軀,忠貞的孤獨已離我遠去,歲月的煎熬時時綻放著曖昧,已近幹枯的淚水淌進幹癟的血管裏。疲倦已經擱淺在昨日長長的黑夜,美麗的山河大地瓜分著我的慵懶。所有的一切欣欣然張開了迷人的雙眼,我無法阻止自己的貪婪,夙願成為了我活著氧份。英靈們!我與你們同在,親人們!我的懦弱已經存蓄在民國,沮喪已經安置在忠靈塔頂端。煥然一新、充滿活力的我剛剛上路,一同戰鬥吧!你們的信念和精神,我永生稟承。
“媽,你沒事兒吧?”念泉駕駛著汽車,通過車內的後視鏡望著我們。
“沒事兒,好好開你的車,別給我們老姐倆扔溝去就行。我們還要完成這份大業呢!”
“怡江,不嫌棄我這個老姐姐,我也要參加你的大業。”
我看著一臉興奮的嫂子,微笑的點著頭。“那好,從明天開始,我還是叫你占紅表姐吧!這幾十年的嫂子,叫的我真不舒服。自從聽說你跟大哥結婚的那一天,表姐改叫大嫂,使終沒轉過這個彎來。”
占紅笑嗬嗬的看著我。“叫啥都一樣親,就像當初和怡山一樣,原來是親表兄妹,結果卻成了兩口子。現在又講究親戚近了不讓結婚,我和怡山結了婚,生的兒子也不傻,我兩孫子更不傻。”
念泉冷笑了兩聲,搖搖頭。“媽,你得相信科學,我沒有智障,也沒有畸形,是碰巧趕好了。萬一我真是個傻子,又難看,您不是更命苦嘛!自己活著就很艱了,還要拖養著我這個傻兒子。我老叔又沒成家,咱們張家的香火不就斷掉了嘛!”
我起身坐正,望了一眼蔚藍的天空,長長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念泉,咱們家根本就不姓張。我翻閱了許多關於咱們祖先的書籍,起初在滿族入關前,咱們應該屬於伊爾根覺羅氏,漢姓應該是郎姓才對。郞姓分為大郞和小郞,你姑奶奶她們告訴我,咱們都是建州女真的後代。我沒有搞明白,如果真的是建州女真,應當與大清皇室是一脈。可惜咱們隻有十幾代人的家譜,也沒有辦法去查證先人們究竟是屬於哪個部落的。
鈕祜祿為狼,尼瑪哈為魚,有的是按照滿族的圖騰崇拜改成漢姓;有的幹脆就以部落宗族的前一個字,諧音改漢姓,比如董鄂氏就取姓董。令人心痛的是,滿族的語言全部荒廢了,傳承下來的滿文書籍老叔也看不懂,也沒有辦法研究學習,這是文化界的一大損失。現在都說佟、關、馬、李、齊、傅、那、郞,八大姓之說,老百姓也傳說七關八趙,是否都是滿族的後代子孫,更沒有辦法考證了。”
“老叔,您也別心有餘悸,遺憾是有,文化的浩劫與戰爭的分不開的,您一個人又能挽救多少?現在屬於啥族都不要緊了,要緊的是讓國家繁榮昌盛,隻有國家強大起來,才沒有外敵侵略,我們才能安居樂業。至於您的夙願,肯定有機會遂成,不用著急。即使這筆戰爭賬沒有辦法清算,日本侵略者不給咱們受難的人民百姓補償,咱們可以將這些悲慘的曆史,可怕的戰爭,統統整理成課本,端上咱們子孫後代的教堂。就像勿忘九一八國恥那樣,永久的傳承,讓那些罪惡滔天的法西斯,日本帝國主義,還有行凶的劊子手們,世代遭受咱們熱河人民的譴責、唾棄。咱們奮鬥下去,後代的子孫們也是如此。假如有一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曾經發生在熱河野蠻罪行,全世界的人們都會鄙視日本侵略者的豬狗行為。以此作為警醒世人,教育世界的人民,屏棄侵略,守望和平,那比您提議的清算舊帳更有意義!老叔,您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