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同眼睛發黑這個症狀,我還伴隨著手抖,我好不容易才穩住了陣腳,返過來給那串手機號撥了回去。
闊別已久的聲音透過電波的改造,更是變形得讓我陌生感橫生。
不知是隨著我閱曆的累積,早已經把太多東西不當一回事,還是劉多明確實已經褪掉當年的意氣風發,他的聲音裏憔悴感很重:“安安,我可找到你了。安安,你有沒有錢,借我點錢行不行,安安,你能不能…..”
喉嚨裏仿佛是打翻了一桶的辣椒油,辣勁嗆得我鼻子發酸,我很想罵他報應總算是來了,可是我罵不出口。
我最逃脫不開的可悲是,我從心裏麵無比痛恨著我那些曾經無情殘酷的所謂家人,我恨不得將那些恨意刻入骨子裏以求永遠銘記著讓它們永不褐色,可我這些自以為滔天的恨意,不過是建基在自欺欺人上的可悲產物,它們無法變成利刃將我從過去切離開來,而我永遠也不可能從地獄回到人間。
我恨著,卻無法做到真正的漠然。
更重要的是,劉多明的兒子豆沙包,是我對那個已經回不去的家唯一的眷戀。
我無法也無從把對劉多明的恨意轉嫁到他身上去。
斂了斂聲,我打斷劉多明:“豆沙包現在在哪個醫院?醫生那邊怎麼說?”
劉多明,他終有今天。
他的聲音裏,有著若隱若現的哭腔:“廉江市人民醫院,這邊醫生暫時不能確定豆沙包的白血病,是不是源自於家族性遺傳,我上網查過,百度上確實說白血病有7%來自家族性遺傳,如果是這樣就更麻煩了….這邊醫療水平也有限,醫院建議趁著孩子情況還好,趕緊轉院到湛江市人民醫院去。但是我手頭沒錢,我怕給轉院過去,錢沒到位,到時候更麻煩。安安,你幫幫我行不行,豆沙包就是我和你嫂子的心肝,你幫幫我啊安安。你借我點錢行不行,我就應急用,以後我就算做牛做馬,也還給你,我借了肯定還,絕對不含糊你的賬….安安你有錢就借給我點行不行,豆沙包才不到兩歲,他的日子才剛剛開始啊。”
被劉多明最後那句話狠狠撞了一下,縱然我已經自以為鐵石心腸,我的眼眶頃刻發澀漲潮,濕意連綿,我的心仿佛有萬千隻螞蟻在蝕咬著,情緒繁複如井噴到快要按捺不住,我咬咬牙:“你去給豆沙包安排轉院,我現在帶錢回去。”
掛點電話,我以最快速度隨便往行李箱裏塞了幾件換洗衣服,再把所有的銀行卡揣上,臨出門之際我給馬小妍發了個信息,讓她明天找財務往我的賬上先劃20萬,外加讓她這幾天辛苦些協調公司內外。
或者已經是睡著了,馬小妍並沒有回複我,我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捏著手機一路奔騰,狼狽得像是要逃難。
上車之後,窒息感如影相隨,我不得不把車窗搖到最下,任由風聯袂幾處貫穿,把我吹得支離破碎。
曆史那麼驚人的重演,隻是物是人也非,我終於可以揣著錢奔赴去進行一場救贖,可我還是無法獲得真正的救贖。
我又想起了劉多惠,想起她是在最青蔥的歲月,她也是在生命剛剛長出花蕊即將要吐露芬芳時卻被殘酷現實狠狠折斷,我的眼淚奔流不止,迷離伴隨著我在夜深空曠的路上飛馳。
淩晨五點,我終於抵達。
剛剛轉院過來,又是半夜,豆沙包還沒要到床位,劉多明與他老婆餘王穎抱著孩子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臉愁雲慘淡的憔悴。
而黃芳則拎著大包小包在在一邊,滿嘴念念叨叨崽崽受苦了崽崽受苦了。
我站在這頭,寂靜看著這一家人,看了約兩分鍾,才放輕腳步上去。
是黃芳第一時間見到我。
眼睛一下子亮起來,黃芳急急忙忙把手裏的東西一股腦頓在地上,她朝我走前兩步:“安安,你到了啊?你爸,他今天上夜班跑短途去了徐聞那邊….”
淡淡瞥她一眼,我默不作聲徑直走到劉多明麵前,朝著豆沙包伸出手去:“姑姑抱,好不好?”
豆沙包從出生到現在,我籠統見過他兩次,那兩次都是碰到我回家整戶口的事,他那時候已經知道認人,一般的陌生人都不要,可不知為啥他每每都是朝我撲過來要我抱,我縱使怪劉多明怪出一條縫來,我也無法抗拒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孩。
如出一轍,這次仍是我伸手出去,豆沙包就朝我撲了過來,他瘦弱的身體被我抱在懷裏,小小凸起的骨骼硌得我一陣陣的恍惚,我用力汲著鼻子才能忍住眼淚。
我最終沒把姑姑就算是賣房賣車傾家蕩產也要給你治好這個話吐露出來,任由它們在我心裏千回百轉醞釀周旋成醋,再被我壓在心裏泛酸兒。
把豆沙包交回到劉多明的手上,我去了護士站向值班護士詢問了一番,聽她說要到八點正常上班時間,等看過門診醫生開了單之後才能安排住院部那邊收人,我雖然焦灼卻也無奈。
不想再回去與那一家人大眼瞪小眼,我索性就在大廳這邊逗留,好等會兒八點,我就能第一時間搶到看診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