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sin2+cos2章 二杠馬場(2 / 3)

老王叔把介紹信拿在手裏,卻沒打開:“不打緊,不打緊。支部的同誌現在可能也正忙呢,別‘老同誌’‘老同誌’地叫,如果你不嫌棄,就叫我一聲‘老王叔’,這是你大媽。”

我爽快地應了一聲,老王叔和大媽聽了臉上都笑開了花。

見我吃得差不多了,老王叔把身子向前湊了湊:“對了,現在朝鮮戰場那邊怎麼樣?老美已經被咱們打回家了吧?”

我一抿嘴就站到了炕沿上,左手掐腰右手學著指導員的樣子一揮:“在我們黨中央毛主席的領導下,在我們彭總司令的指揮下,我們已經將敵人趕回了‘三八線’,打倒美帝國主義已經指日可待。”說完,我把揮出去的右手握緊拳往回收,到胸前用力地一頓。結果這下牽動了肋下的傷口,疼得我直咧嘴。

說來真窩囊,我還沒有過鴨綠江就被身後同誌手裏的步槍走火打中了。結果沒上戰場先掛了彩,我賴在部隊醫院裏不走,說死也不回家,因為家裏還等著我立功喜報呢,就這樣回家也太窩囊了。沒辦法,指導員就把我送到了長白山腳下的這個馬場裏。一來讓我養傷,二來也算是完成組織上交給我的特別任務。一想到這兒,我又有一點灰溜溜的,我巴不得自己馬上能夠養好傷回到部隊。老王兩口子顯然不知道這事,見我來了他們不知道有多熱情,我剛吃完飯,他們就忙著給我整理房間。我一個人坐在炕上,把腳晃來晃去四下望著,看閑著沒事就跑到了屋子外麵溜達。

我剛走到院子中間,一個大家夥就湊過來對我一陣猛聞,我嚇得一激靈,一動不敢動。這狗有半人多高,身上的毛油光鋥亮,見人也不叫,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農村裏普通的笨狗。

我隔著屋子喊:“老王叔,這狗咬人不?”

老王叔的聲音從裏屋傳出來:“不用怕,部隊的狗靈著咧,就是腿有點瘸了,叫虎子。”

果然這大狗圍著我的褲角聞了聞,就用頭來拱我的腿,大尾巴搖呀搖。我拍了拍它的頭,叫了聲“虎子”,虎子就跟著我走了起來。狗的後腿有一條是瘸的,走路時差不多是半拖著,不過走得還是很穩當。虎子似乎挺喜歡我的,我一邊走一邊把手裏的苞米掰下幾粒放在虎子嘴裏,虎子一邊吧唧吧唧大口吃著,一邊愉快地哼哼,鼻子裏呼出的熱氣直衝我手心。可是等到我來到後院,虎子卻停下了腳步,直直地站定,看著我。我回頭喊了它一聲,它還是站在那裏,衝我叫了兩聲後就轉身回前院了。

我一個人走進了後院,這後院的一麵是半截靠山牆,剩下一圈都是用幹草木杆圍成的長條馬棚。一匹匹健壯的軍馬並排站在長形的馬棚裏,我咬著苞米棒子愣在了那裏。哎呀,這麼多馬。馬棚裏的軍馬對於我的到來絲毫沒有驚訝,依然那麼安靜。我走過去,在馬槽裏撿了些切好的草料,馬兒溫馴地低下頭在我手心上舔著。

“咋樣?這可都是我侍候出來的。”老王叔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我身後。

“真棒!”我拍了拍身邊馬匹的脖子,按了按馬腰,說,“胸窄屁股寬,四個蹄子又大又有力,都是蒙古種的好馬呀。我們部隊就得用這樣的好馬才能打勝仗。”

老王叔見我還懂馬,樂得都露出了後槽牙:“娃呀,倒真是咱解放軍,見識不少。”我笑著告訴老王叔我爹小時候給地主家放過馬,這些都是我爹教給我的。老王叔放下手裏的煙袋,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小子,不賴!明天帶你去山上見識見識。”

晚上躺在炕上,行軍被已經被大媽重新彈過了,又軟又暖和,裏麵有著說不清的味道,很舒服,有一點像媽媽的懷抱。隔壁老王叔的呼嚕一聲大一聲小,這讓我想起我們班的大李子。那個家夥的呼嚕才叫厲害,有一次硬是讓別的班的同誌以為是美國敵機空襲。我在被窩裏笑了一聲,可是轉念又有些傷感。別的戰友現在也許正拿著槍杆子堅守陣地,我卻躺在這裏抱著枕頭舒舒服服地睡大覺,越想越不是滋味。我猛地轉了個身,把頭正衝著窗戶。就在這時,我突然看見窗戶外麵直挺挺地亮著兩個紅燈泡,隔著窗紙還忽閃忽閃的,把我嚇了一大跳。

我想起父親說過山上的野狼和老虎的眼睛在夜裏就會發出這種邪光,難不成是什麼野獸跑進了院子?“媽呀”大叫了一聲,我就從炕上跳了起來,那對眼珠一閃就消失了。

老王叔在他的屋子裏迷迷糊糊地喊了我一聲:“娃,咋的了?”

我連忙說外麵好像有東西。

老王叔嘟囔了一聲從炕上爬起來,披上外衣走出屋,我聽見他對著院子裏喊:“你個死兔崽子知道回來啦,咱家裏來了客人,你少給我添亂……”

經過了剛才的一嚇,我突然感覺十分疲憊,僵硬的身子一下子軟了下來,很快就睡著了。

蒙矓間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自己嘴邊喘著粗氣,那股濕濕的熱氣直衝我的鼻子。迷迷糊糊睜開眼猛地看見一張大嘴在自己鼻子前轉悠,好家夥!我撲騰一下坐了起來,虎子卻像沒事似的繼續親熱地拱著我的枕頭。

原來天早就大亮了,老王叔正蹲在對麵的板凳子上抽著煙袋,笑眯眯地看著我。我有點不好意思,還是人民子弟兵呢,到了人家老鄉家裏怎麼能這麼一驚一乍的。我在心裏數落著自己,老王叔倒是沒有一點別的意思,一邊看著我穿衣服一邊問:“娃,多大啦?”

“十八。”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家是哪兒的呀?”

“遼寧鐵嶺的。”

“哦,有媳婦沒?”

我的臉更紅了,在炕上穿好褲子,把行軍腰帶在衣服外麵使勁一係。

“不打倒美帝國主義我誓不結婚。走!老王叔,我陪你放馬去。”

“不急,不急,咋也得先吃飯呀。”

早飯依然是地瓜粥、老玉米。我學著老王叔的樣子,拿起一根大蔥在醬碗裏一蘸放在嘴裏。媽呀,辣得我直咧嘴。

老王叔嗬嗬直笑,大媽連忙又給我添了碗粥,問:“辣吧?”

我不服軟地說:“還行,我們家那邊的大蔥那才叫辣呢。”

我把自己吐出來的蔥頭隨手丟給坐在地上的虎子,虎子聞了聞,使勁打了個噴嚏就走開了。

吃完飯,老王叔走出院子,我跟在他後麵,看他背著手拿著煙袋鍋子十分悠閑地走著。

我奇怪地問老王叔:“你咋不趕馬呢?”

老王叔回頭說:“娃,俺讓你見識見識。”

他站在山下,拿起胸前的哨子用力吹了起來,一聲清脆的哨聲在山間連綿不斷。隻見院子裏馬匹們撞開馬棚的門,順著山路一溜小跑,不一會兒就跑到了對麵山頭。

老王叔用煙袋鍋碰了碰早就傻在旁邊的我:“咋樣?”

我在一旁就隻剩咧嘴笑的份兒了。

老王叔拍了拍我的肩,兩個人順著山邊的小路往山坡上走著。老王叔點著手中的煙袋,說:“娃呀,咱們這地兒靈著呢。你看看,兩山夾一杠,代代出皇上。雖然咱這兒沒出過一個皇上,但這兒的確是一塊寶地呀,種啥長啥,養啥活啥。你看看對麵那兩座山像啥?”

我抬起頭,麵前的兩座山果然形狀奇特,不知是不是晨霧的原因,我的眼裏突然一片模糊,四周的一切也開始恍惚起來。

老王叔用煙袋鍋嘴指著對麵:“你看那座小一點的山像不像一隻狼?另外那座大點的是不是有點像馬?我告訴你,那座像馬的叫作麒麟山。我爺爺曾經給我講過,那是長白山裏的白狼與麒麟打架呢。白狼與麒麟打了七天七夜沒分出勝負,最後兩個都化成了山。不過這也就是一說,長白山關於這兩座山還有不少老話呢。”

我突然回過神來,對老王叔說:“老王叔,我咋覺得這地方我以前來過呢?”

老王叔笑了:“傻孩子,你昨天不是從這山上下來的嗎?”

我搖搖頭:“不是的,老王叔,我感覺好像很久以前就來過這兒,對這個地方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老王叔聽完一笑,不以為然:“那你說不定還真的是本地人呢。”

秋天的清晨山上還飄著薄霧,我腳上的鞋也被露水打濕了。在山上站得久了,也已經有了涼意。我把風紀扣係好了,看著對麵的馬兒們在山頭上嬉戲、吃草。那裏好像不是人間,那些都是天馬,它們在雲中飛躍,它們在天上奔騰。

我問老王叔:“咱們馬場一共多少匹馬?”

“三十三,不,現在隻有三十二匹啦。”

我突然想起了什麼:“老王叔,那昨天晚上在我窗戶外麵的是啥東西?”

老王叔搖了搖頭:“唉,別提了,你以後就知道了。”

“哦。”我也沒有再問。

老王叔有些累了,他讓我一個人在山上轉著玩,自己則背著雙手溜達著下了山。日頭慢慢爬了上來,草叢裏的露水很快就不見了,到處是不知名的蟲子在鳴叫,我在一棵鬆樹下揀了塊幹淨的地方坐下來。聞著草裏清新的味道,我有些陶醉。我隨手拔了根草,把草莖咬在嘴裏,苦澀卻還帶著一股清香,靠著鬆樹我又閉上了眼睛。

蒙矓中我站在這山穀裏,周圍滿是白茫茫的霧氣。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也不知道應該往哪兒去。我四處張望,慢慢地向前走著,我走到了那兩座奇形怪狀的山前,那兩座山卻突然動了起來,它們真的變成了兩隻巨大的野獸。我心裏開始充滿恐懼,轉身想離開這個地方,卻不想它們好像發現了我,一齊向我衝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