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深淵幻影(1 / 3)

就在我撥開麵前的最後一簇草的那一瞬間,一陣強烈的光刺在我的臉上。我感覺一陣眩暈,耳邊突然什麼聲響也聽不到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時,老王叔和大媽都已經不在屋子裏麵了。

我披上衣服,拿起老王叔給我放在炕上的蒸地瓜來到院子裏。我聽見後院有動靜,知道那一定是老王叔在打掃馬圈,便湊到拐角往裏望了望。我怕老王叔發現兔崽子不見了,可是看了半天老王叔沒有一點反常。我就走了進去,叫了聲老王叔。老王叔見我來了很高興,一邊幹活兒一邊和我嘮著閑嗑。過了一會兒我實在有些忍不住了,就問:“老王叔,那馬駒呢?”

“哦,那個兔崽子呀,自己出去玩了吧。”

“什麼?”我吃了一驚。

老王叔頭都不回地說:“養馬沒養成,結果給養成白眼狼了。那個小兔崽子天天在山裏跑,什麼時候累了什麼時候回來。不回來正好,省得我見了心煩。”

我聽了心裏是樂開了花,這樣的話以後再把它打跑了也不怕老王叔說我。老王叔看我笑嗬嗬的,也跟著笑。過了一會兒,老王叔放下了手裏的活計把我拉進了屋。

進屋老王叔就爬上土炕,打開炕底的檀木箱子,他翻了好久才從裏麵拿出一個黑家夥遞給我。好家夥,正宗雙筒獵槍。我雖然在部隊裏背過步槍,但拿著這麼重的獵槍還是第一次。黝黑的槍身,兩個槍筒每個都有苞米杆子那麼粗。後麵的槍杆塗了一層鬆香,鬆香混著機油的味道聞起來是那麼舒服。老王叔又從箱子裏找出槍條與一包鐵砂,把這些東西都放在炕上的小桌子上。

老王叔從我手裏拿過獵槍,用衣角仔細地擦著槍,然後使勁地歎了口氣,我看見老王叔的眼角竟濕潤了起來。

“娃呀,這支槍跟了我也快二十年啦。這把槍原來是我們鎮裏最大的地主家的,就在咱們解放軍打倒土豪劣紳時,黨支部繳獲了這支槍。我把這槍給要了過來,因為我哥就死在這把槍上呀。小時候,有一年冬天我們家的口糧全被地主家收了租,大過年的我餓得直哭。我哥氣不過就偷偷跳進地主家,想從地主的糧倉裏拿回我家的口糧。結果我哥翻牆時被地主發現了,地主家的大兒子就用這把槍打了我哥一槍。地主他們真損呀,在槍砂裏放糯米。糯米打在肉裏根本撿不出來,隻會慢慢發脹,我是眼看著我哥的那條傷腿一點點爛掉的。我哥最後是在炕上疼死的,那一年我哥才十四呀。”

聽著老王叔的話,我想起了爸爸背後被地主鞭打過的傷,我眼睛一紅也掉下淚來。老王叔見我哭了,連忙停住了話頭。把槍放在手上瞄了瞄,又對我說:“後來我就拿著這槍打山上的野狼,我就把野狼當成地主那個王八羔子。”

我聽到這兒,就不想去接老王叔手裏的槍了:“老王叔,我不用這槍了,我笨手笨腳的,萬一用壞了呢。”

老王叔一把將槍塞到我懷裏:“拿出來就是給你用的。”

然後他教我怎麼上鐵砂,怎麼上火藥,隻是最後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可惜家裏沒有火藥了。”我跑回我屋裏,再回來時手裏捧著一大把子彈。

老王叔指著我笑了:“好小子,原來你早就琢磨好了。”

那一天我都和老王叔待在屋子裏,一待就待到了日頭下山。

吃過晚飯,老王叔讓大媽把獵槍原本斷了的背帶給縫好了,我背起獵槍,在老兩口麵前昂首挺胸地轉了三個圈,最後沒忘給二老敬了一個軍禮。老王叔笑得合不上嘴,大媽悄悄地抹著眼角,我知道這老兩口一定是從我身上看到了兒子。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和老王叔出了家門,臨走時我還把虎子也帶了出來。看著馬群走到山坡上,老王叔回頭跟我說:“你就順著那條山道上去吧。那條道一直通向山裏麵,順著山路走就迷不了路。別往馬群那邊走,那兩個小山頭看著不起眼,可是你轉個彎就找不到南北了。那邊有點邪,好多上山的人都在那兒遇到過鬼打牆。你帶著虎子,虎子雖然跑不快但認得道。我是不能陪你啦,這老胳膊老腿的。”

這時的我早已經興奮得什麼都聽不進去了。最後老王叔把我送到了山道邊就轉身回去了,我喊了聲虎子,虎子搖頭晃尾巴地跟了上來。我大踏步走進了山,身後傳來了老王叔沙啞的歌聲:

天上的星星喲

白狼的眼眼

地上的姑娘喲

圓圓的臉臉

白狼眨著眼

姑娘羞紅臉

姑娘喲,何時才能讓俺香香你的臉

走在山上,興奮過後我的心裏又開始七上八下的,其實我在部隊裏隻不過去打過兩回靶,我的槍法用班長的話說就是“小杜子的槍法就比我閉著眼睛打槍準那麼一點”。為這事他沒少笑話我,因為我入伍才三個月抗美援朝就開始了。

我是第三批被送到朝鮮的,全班像我這樣沒開過槍的有好幾個。

為這事班長愁得差點撓破頭皮,坐火車時他把我們叫在一起:“小杜、小張、小李,你們沒有上過戰場,到時候一定會怕。別尋思丟臉,我當初也怕。第一次打國民黨反動派時我嚇得尿過褲子。記住,打槍時千萬別閉眼,你不瞄準把老美打死,老美就會把你給斃了。”

我們聽了都用力地點頭。

剛下火車,站在隊伍前的指導員舉起了手裏的步槍,說:“同誌們,再往前就是鴨綠江。明天我們就會過到河那邊去打美帝國主義,有沒有信心把美帝國主義打回他們的老家去?”

“有!”我們跟著舉起手裏的槍。

結果,小李的槍掛在我的背包上,他慌忙中就扣動了扳機。

唉,怎麼突然想起了這個。我摸了摸身上的傷,早就已經不痛了。我不恨小李,我醒來後看到小李那張哭出大鼻涕的臉倒是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小李告訴我他已經寫了檢查,並且跟指導員申請去了前鋒班。指導員說他沒打過仗不讓他去,他在指導員麵前跪著不起來,最後指導員沒有辦法就同意了。在我離開支隊去老王叔馬場養傷那天,我聽說小李在第一次行動中就犧牲了,他為了吸引敵人注意力一個人跑進了火線,被美國佬打得像蜂窩一樣。

想到小李,我的眼淚又不知不覺流了下來。我抹了把眼淚,抬起頭,日頭已經高高地掛在頭上了。我不知道走了多遠,結果連隻鳥都沒有看到。虎子跟在我身後伸長了舌頭,我也解開了衣服扣子,直扇風。我現在才知道打獵是怎麼回事,根本和想象中不是一回事。虎子在山上找到了幾個兔子洞,我跟著掏了掏也不見有兔子。我知道兔子是最精的,一個窩好幾個出口,你在這個洞口挖,它早就從那個洞口跑了。後來我看見虎子再去掏兔子洞也懶得去理它了。再說野雞這東西,雖然飛得不高,但是張開翅膀一躥就是十幾米,落在草叢裏就再也看不到了。虎子腿又瘸,跑得還沒有我快呢,就更別說攆野雞了。雖然一路上不時就有野雞從我身邊飛過,可是等我跑過去時早就找不到影了。就這樣,一直挨到日頭快落了山我也沒打到根毛。看天晚了,我也隻好回家了。飯桌上老王叔笑著勸我別心急,我是越聽越心急。第二天更早就一個人跑了出來,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很快就過了一個禮拜,我還是連根雞毛都沒有打到。我現在是連一點信心都沒有了,天天就是背著槍,帶著虎子到山上亂轉,這一轉就是幾個星期。天慢慢轉冷了,早晨山上的霧氣也越來越重。我想再打不到什麼就不上山了,還是老老實實在家陪老王叔放馬吧。過些日子也得幫老王叔打草過冬了,不能再這麼瞎轉了。結果這一天不知不覺又在山上晃到了中午,看了看周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背陽的山坡下。這個山坡不算陡,沒有什麼樹,盡是半人多高的蒿子草。我揀了塊幹淨地方坐了下來,從兜裏拿出塊地瓜,掰成兩塊,一塊扔給了虎子。我心想吃完了地瓜就往回走,省得下午沒陽光還要摸著路回去。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到山坡背麵好像有嘩嘩的草動的聲音。不大像是人,是那種很不規則的打草的聲音。媽呀,不會是什麼大獸吧。一連幾個星期沒遇到什麼可打的,結果一遇就遇到大的,可別是狗熊什麼的。我連忙把槍舉了起來,虎子也坐起來望著那邊。可是響聲越來越大,卻不見有東西靠近,我隻好站起來用腳背踢了踢虎子,我們一點點爬上山坡向那邊靠近。到了山坡頂,我蹲在草叢中撥開草葉往下望,我看見老王叔的兔崽子——那匹馬駒子正站在那裏。

原來這邊的山坡下有一條不大不小的水溝,是順著山坡流下的泉水聚成的,長長的,有十幾米。水很清,可以看到底,大概有兩三米深吧。水溝邊都是長得很高的蘆葦,深秋時節,蘆葦上已經拔出一根根的蘆棒,而兔崽子就站在那片蘆葦蕩裏。它時而低頭,時而抬起頭用脖子蹭著身邊的蘆葦。原來它在喝水,看著它那麼歡實,我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幾天來沒有打到獵物的懊惱便想一股腦兒地都發泄在這個小畜生的身上,我不知不覺便舉起了手裏的獵槍,衝它瞄起準來。

兔崽子離我不過二十幾米,我想用這把獵槍能輕易在它身上打出個大洞來。我咬住嘴唇,攥了攥手,把手心裏的汗水弄幹。我開始按著班長教我的數著:“一,二,三,端平,瞄準,扣扳機。”可是就在我準備扣扳機的時候,突然下意識地低下頭看了看身邊的虎子,卻不想虎子正蹲在那裏直直地瞪著我。我一下子猛地醒了過來,連忙收起了槍。險些犯了大錯誤,我把頭縮了回去,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舒了一大口氣。我怎麼能開槍打它呢?它又不是豺狼野獸,再怎麼說也隻是一匹馬。可是如果不教訓它一次,我自己怎麼也不甘心。我想了想,又重新站了起來,衝著水塘端起了槍。我一邊瞄準一邊咧嘴笑著,我往你屁股後麵打一槍,嚇死你個兔崽子。毫不知情的兔崽子依然自在地在那兒喝水,而從來沒有開過獵槍的我也終於用力扣下了扳機。

我不知道這雙筒獵槍會發出那麼巨大的聲響,槍聲竟如迫擊炮響一樣,山穀裏的回音震得我耳朵發麻。而槍身的後坐力打在我的肩膀上,竟然把毫無支撐的我打得向後翻了過去。那一槍正打在了兔崽子身後的一塊大石頭上,石頭被打得粉碎,崩開後地上竟然有一個臉盆大的坑。兔崽子被槍響嚇得慌了神,被崩飛的石塊打中的它竟然不住後退,一屁股就坐在了水溝裏。我從地上爬了起來,飛快地跑到了山坡上,看著它在水溝裏不停地翻騰,不禁開始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