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這一次換你被我嚇到了吧。
可是笑了沒幾聲,我就發現不妙了。原來那水溝遠看雖然不是太深,其實是一個碗形的水坑。溝底長滿了綠色的青苔和水草。兔崽子竟然怎麼樣也沒辦法從水底站起來,它隻有使勁地把脖子伸出水麵,四隻腳卻一直在水下撲騰。眼看它越來越往水底滑,我也著急起來。我丟下槍跑下了山坡,到了水溝旁邊卻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不敢輕易下水,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下水,一定也會像兔崽子一樣手足無措,而且很容易就被它踢倒在水底。可是身邊連一根樹枝都沒有,我怎麼才能救兔崽子呀。後來我急中生智,把我的軍裝上衣脫掉,放在水裏浸濕,然後拚命往兔崽子脖子邊甩去。兔崽子好像也明白我的意圖,等我把衣服袖子甩到它嘴邊時,它馬上就用力咬住了。我一手抓著身邊的蘆葦稈,一邊用力往回拽衣服。兔崽子竟然絲毫不掙紮,隻是順著我的力氣一點點往岸邊漂。等馬上就要到岸邊時,兔崽子一躍從水溝裏跳了出來,飛躍過我的身子,很快就跑進樹林不見了。我一屁股坐在腳下的小水坑裏不住地喘氣,一邊還罵著那個忘恩負義的兔崽子。
死兔崽子,救你上來連聲謝謝也不說,還把我的衣服給拐跑了。
我歇了好一會兒才從地上爬起來,可是身上的衣服都濕了,這時我也早就沒有精神再去打獵。回到山坡上,脫下褲子搭在草上,我找了個幹淨的地方躺了下來。回頭望了望,槍還被我扔在地上呢,而虎子這個家夥就一直坐在那裏伸著個大舌頭。唉,真不知道它有什麼用。我索性把頭枕在胳膊上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眼睛。天已經黃昏,摸摸身邊的褲子也早就幹了。我剛站起身,不知道什麼時候躺在我身邊的虎子也跟著站了起來。我們兩個一個沒上衣,一個瘸著腿,一看就是打了敗仗。我本來想偷偷溜進馬場,卻不想老王叔早就等在門口,看到我之後離老遠就開始叫我。我很不好意思,老王叔卻像往常一樣一把就摟住了我的肩膀。他一句都沒有問我打獵的事,倒是先說:“天涼了,以後出去可一定要記得穿外套呀。”
我沒敢說上衣被兔崽子帶跑了,隻好點點頭當答應了。
老王叔又說:“是不是軍裝埋汰了還沒來得及洗呀,我在院子的架子上看到了,剛才已經叫你大媽洗了,明天就能穿。以後衣服埋汰了就告訴你大媽,沒事的。”
這下倒是讓我有些吃驚,可是走進院子,我果然看見自己的上衣已經晾在了院子裏。
吃過了飯,老王叔和大媽在屋子裏幹活兒。我徑直來到後院,幹草堆那兒沒有兔崽子,我也沒敢去問老王叔有沒有看到兔崽子。等到半夜,我還是沒有放下心來,摸著黑小心翼翼地又來到後院,兔崽子還是不在。也許它今天就沒有回過馬場吧,可是如果不是兔崽子又是誰把我的衣服送回來的呢?我躺在炕上,望著窗外,可是想來想去都沒什麼結果。
第二天一早,我坐在炕上發呆。
老王叔隔著窗戶和我說話:“娃,要是累了今天就別去打獵啦。山上的栗子下來了,我讓你大媽炒點栗子,你就在家裏歇著吧。”
明知道老王叔說這些是不想讓我出去白跑,可是自己心裏偏偏又犯起了倔。我一把抄起獵槍,趁老王叔不注意又偷偷溜上了山。這一次我連虎子都沒有帶,反正這半個多月我也把這片的山頭都摸遍了,自己上山下山早就沒有問題了。就在我剛爬過一個山頭時,突然從對麵不遠的樹林裏冒出了一個家夥把我嚇了一跳,弄得我猛地舉起手裏的槍,結果是兔崽子。它看見我站在對麵便停下來站在那裏望著我,而我也沒有好氣地望著它。過了一會兒也不見兔崽子離開。我從地上撿起一個石塊衝它打過去,不過沒有用力,石頭在離它很遠時就落地了。兔崽子還是沒有動,反而歪著頭看著我,我不願再和它大眼瞪小眼,想轉身離開。可是我一轉身,兔崽子就開始又搖頭又跺腳,弄得身邊的草嘩嘩地響。我回過頭看見兔崽子轉身往樹林深處走去,隻是走了幾步又站住了,繼續回頭看著我。難道它是要我跟著它走嗎?
我把手裏的槍背在肩上,往兔崽子那邊的山頭走去。果然兔崽子見我衝它走去,又轉身開始走了。這一次的路是我從來沒有走過的,老王叔對我說的鬼打牆的事情我也早就忘了,我隻是跟著兔崽子一路走下去。
這邊的山林已經不再像山腳下那樣稀稀疏疏,周圍滿是幾人多高的鬆柏,地上的草又深又密,我幾乎走幾步就一踉蹌。兔崽子在我前麵也是走走停停,和我相距總是隻有幾十米。身邊的鬆柏越來越高,遮住了天空,遮住了陽光。就這樣我跟著兔崽子一口氣不知道走了多久,到後來我一邊喘氣一邊走,我手扶著身邊的樹枝,衝兔崽子喊:“喂,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呀?你不是想騙我到這深山老林裏來吧,我可不怕你報複。”兔崽子突然不再理我,它徑直往草叢深處衝了進去,一下子便沒有了蹤跡。我隻好扶著樹枝,等自己的氣順了才慢慢撥開草叢走了進去。
就在我撥開麵前的最後一簇草的那一瞬間,一陣強烈的光刺在我的臉上。我感覺一陣眩暈,耳邊突然什麼聲響也聽不到了。我看見麵前出現一個巨大的湖泊,它被群峰圍繞,群鬆與嶽樺環抱;藍色的湖水平靜如同被凍結了一般,遠處已與天空融在了一起。從湖麵上慢慢升騰起的,不知道是濃濃的霧氣,還是一塊塊白雲。而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色,不禁呆在了那裏。
我似乎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天境一般的景色讓我心裏一片平靜,我放下手裏的獵槍,一步步向水邊走去。隨著我慢慢向湖水靠近,我周圍的光也慢慢黯淡。最後當湖水沒過我的腳麵時,我的麵前也隻剩下湖水中一點幽藍的光。我脫掉身上的衣服,扯掉了綁在肋下的紗布,赤裸裸地走進湖水中。湖水擊打著我的身體,感覺是那樣舒服。我幹脆躺了下去,湖水竟然輕輕將我托起。我躺在水麵上,望向天空,湖中心的光竟然遠遠向天空中射去,那點光慢慢擴大,籠罩了整個湖麵。湖水的波蕩突然變得猛烈起來,我的身子也隨著湖水上下起伏。湖中心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從水麵上露出,我想站起身來,卻沒辦法動彈身體。我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水麵上行走,離我越來越近。最後這東西走到我身邊停了下來,我的身上罩滿了刺眼的光,我睜不開眼睛,卻能感覺到它正在俯視我。一股溫暖的氣息噴向我的臉,它離我越來越近了……
“啊!”我一聲大叫從地上爬了起來。什麼山穀、湖泊都不見了,我還是好好地穿著衣服躺在一棵大樹下麵。我坐起身愣了好一會兒,然後伸手揉了揉臉,臉上濕濕的。不知道是我的汗水,還是剛才真的有什麼往我臉上哈了氣。正在我還迷迷糊糊的時候,旁邊草叢裏傳出一陣響聲,把我嚇了一跳。“誰?!”轉頭望過去,兔崽子站在草叢裏不動聲色地望著我。我們倆大眼瞪小眼地對望了好一會兒,那馬駒猛地一轉身鑽進了草叢,我連忙爬起來去追,可是等我撥開草叢,早就已經沒有了它的蹤影。
這時我才慢慢清醒過來,轉身看了看四周,竟然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記憶裏我好像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雖然說每座山都長得差不多,但我現在所在的地方根本看不到路,沒有路的山我基本是不敢去的,而敢去的地方也早就被我踏出一條路來了。我撿起剛才被我扔在地上的獵槍,向有陽光的地方走去。結果翻過了這個山頭,看到的卻是另一個陌生的山頭,每個山坡上都是深深的草叢,根本看不出哪裏是我曾經走過的地方。而且隨著太陽位置的變化,我感覺就連每棵樹都跟著移動了。試著走了幾步,卻總是覺得自己走錯了路。可是也不能坐在深山裏猶豫呀,等到天黑了就完了。我隻好背著槍,認準一條路走下去。
到了這時我才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深山老林。高高的鬆柏幾乎遮住了天日,腳下是厚厚的針葉,踩上去都會感覺人慢慢地往下陷。來的時候根本沒有這樣的感覺,現在我才慢慢有了恐懼感,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摸著,眼看從樹枝間隙落下的陽光越來越淡,我也越來越緊張。我為了給自己打氣,不住地唱著歌。從《遊擊隊之歌》一直到《團結就是力量》,最後所有部隊的歌曲都唱完了,我也隻能啊啊大叫來給自己壯膽了。我的叫聲引得山林裏跟著發出奇怪的聲響,聽上去更是可怕。
就在我絕望時,突然看到遠處的樹樁上坐著一個人。
看到了人的我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樣,幾步就跑了上去,還離他好遠就衝著他叫。可是那個人明明聽到有人叫他,竟然沒有一點反應,隻是徑直望著天,理也不理我。直到我站到他麵前,他好像才看到我。
那人一身山裏人打扮,腦頂上扣著一頂亂糟糟的皮帽子,臉上都是胡楂兒,看不出他的年歲。我想一般的老百姓看到我背著槍,身上的軍裝也不整不齊的,一定會有所反應,結果他卻好像毫不在意,還沒等我問他話就先把頭轉向我張嘴笑了,露出的雪白牙齒不由讓人心一驚,他的這個反應讓我愣了一下,但還是先開了口:
“這位同誌你別怕,我是解放軍。現在迷路了,我要回二杠馬場,你能告訴我怎麼走嗎?”
他搖了搖頭:“小解放軍同誌,不行呀,我正忙著呢。”說完他又抬起頭望著天空。
聽了他的話,我不由得生氣起來:“你明明就是在望天,怎麼還說自己在忙?”
“我丟了很重要的東西,我正等著它回來呢。你說我能不忙嗎?”
“我不過是求你給我指個路,你隻要動個手指頭就行了。你看你這是什麼態度呀?明明丟了東西還不去找,在這兒等著有什麼用呀,幹等著丟了的東西就能回來?”
我聽了他的話氣不打一處來,話說得也跟機關槍一樣。那山客聽了我的話也不惱,依然衝著我笑,他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說:“是呀,丟了的東西不會自己回來。可是我指的路你也不一定會走呀。”
如果不是有事求他,我真不願意和這個山客說一句話。他說話一點也不像是山裏人,神經兮兮的,每句話都好像是在和我抬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