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同誌,如果我不聽你的,幹嗎還要問你呢?”
“這麼說你是聽我的話了?那你隨便走好了,反正從哪兒來,你就得回哪兒去。”
聽了他的話,我忍不住又想發作,山客突然徑直地向我走過來。我愣了一下,就在山客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他把嘴湊到我的耳朵邊上說:“天池的水冷嗎?”
我轉過頭正對著他的眼睛,山客亂糟糟的頭發下的一雙眼深邃不見底。我不由得身子一震,眼睛也跟著模糊了起來,耳邊又傳來那清晰的湖水波蕩的聲音。等我再次清醒過來時,發現身邊早就沒有了那個山客的影子,整個山林裏隻剩下我一個人。我信步往前走去,才發現自己就站在離馬場不到二裏地的一個山坡上,從這裏望去已經可以看到馬場上空徐徐升起的炊煙……
回到馬場,我悶著頭吃飯一句話也沒說,老王叔可能看出我有點不對勁,就問:“怎麼啦?是不是天天在林子裏轉受了涼?現在天冷了,我讓你大媽把我的薄棉衣給你找出來,明天穿上。”
我點了點頭,使勁咽下口中的饅頭,問老王叔:“咱長白山裏是不是有個大湖叫天池?”
老王叔咧嘴笑了:“是呀,那可是長白山上的神湖呀。老人都說那天池本是天上星星落在長白山上砸出的大坑,湖水都是天上的雨水。也有人說那是天庭用來養龍的池子,所以叫天池。而且還是火龍呢,那邊有幾池小湖的水都是熱的,還時不時地冒煙呢。”
我聽得十分入神就興奮地問:“老王叔,那你一定去過天池吧?”
老王叔點點頭:“年輕時去過一次,是跟別人一起去采人參,結果迷路跑到了天池邊,看到那湖水我腿都軟了,沒敢往裏去。”
我抓著老王叔的胳膊說:“老王叔,明天你帶我也去看看吧。”
老王叔笑著搖搖頭,說:“傻孩子,天池離這兒好幾百裏呢,而且還在深山裏,哪有那麼容易去?沒在那路上走個十幾年是不敢往天池走的。”
聽了老王叔的話,我心裏一驚。我把今天看到的景象跟老王叔講了一講。
老王叔點了點頭,一臉肯定地說:“那就是天池。”
看著我一臉奇怪的表情,老王叔問:“娃,你怎麼知道那地方什麼樣呢?”
我撓撓頭說,是以前一個老同誌跟我說的,我沒敢告訴老王叔那天池是我今天做夢看到的。
晚上趁老王叔和大媽不注意,我又一個人跑到了後院。不知為什麼我很希望那個兔崽子在,可是我在馬棚裏轉了一圈也沒有發現它。我坐在第一次看到它的那個大幹草堆裏,幹草堆軟軟的,躺上去竟然比床還舒服。被日頭曬了一整天的幹草有一股很好聞的味道,我把身子使勁向草堆裏靠了靠,整個人就像陷在幹草堆裏一樣。
想著白天的事情我還是感覺不可思議,那個天池到底隻是我的夢還是我真的去過?我泡在水裏的感覺太過真實,現在還可以回想我在湖水中的感覺,是我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我發現我到了這長白山以後,人總是會突然恍恍惚惚的,腦子裏總會出現一些模糊的景象,卻又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我一個人躺在這裏,望著夜空胡思亂想,苦苦沒有結果,我幹脆把雙手枕在腦後,閉上了眼睛。
過了不久,我感覺我又開始做夢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和那個兔崽子在一起了,好像我們已經和解,它不再用大大的紅眼睛瞪著我,而是走過來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它好像長成了一匹高頭大馬,我騎著它在山林間穿梭。它跑得飛快,我伏下身子,緊緊抱著它的脖子。
脖子?!
我突然感覺我的懷裏抱著一個很溫暖的東西。我嚇得身子一抖,兩隻手一下子就分開了。結果在我懷裏的那東西好像比我還害怕,從草堆裏一下子跳了起來,幾步又從上次的柴火堆跳出了後院。結果我又像上次一樣張大了嘴看著兔崽子的背影,好久都沒有合上。
第二天一大早,趁老王叔老兩口還沒起床,我急急忙忙就從被窩裏爬出來,背著槍在廚房裏拿了兩個窩頭就跑出了馬場。我依然按照昨天的路線上山,不知為什麼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自己會在山上遇到兔崽子。可是我站在昨天遇到兔崽子的地方,等待著它像昨天那樣從對麵的草叢中猛地站出來。結果等了好久它都沒有出現,雖然有點失望,我還是背著槍繼續往山上走著。
走了沒一會兒,我就看到昨天的那個男人蹲在地上,手指在草上畫來畫去的。我不想理他,轉身想換條路,結果他倒先抬起頭,衝我笑著:“小同誌,你又來了?”
既然那個男人主動和我說話,我也不能裝作聽不見。我轉過身衝著他哼了一聲算是回答,然後大踏步繼續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那男人隻是笑笑,也沒有怎麼樣。不知為什麼經過他身邊我偷偷籲了口氣,這個男人有點讓我害怕,看到他我的心裏就陰森森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每次看到他都在這不見陽光的林子裏。我一邊低頭尋思著一邊走路,很快就又翻過一個山頭。百無聊賴的我抬起頭,結果竟然又看到那個男人坐在那裏咧著嘴衝著我笑。
我的心裏咯噔一下子,於是把槍端了起來:“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男人端著手毫不在意:“我呀,就是一個普通山客。”
我拿著獵槍繼續指著他:“那你怎麼會剛才在那兒,現在又在這兒呢?”
那山客哈哈大笑:“明明是你自己又轉回來了,我可沒有動過。”
我連忙四下看,可是每個山頭長得都差不多,我又怎麼能分清是不是剛才的那個呢。不過我剛才一直在往前走,怎麼可能轉回來,難道遇到了鬼打牆?
我緊盯著他:“快說,你是幹嗎的?怎麼總在這山上晃蕩,我看你不像好人!”
為了嚇唬他,我學著指導員訓我們時的樣子,還使勁地晃了晃手裏的獵槍。
山客依然端著手,絲毫不以為然:“喲,現在這人民子弟兵怎麼還跟資本主義似的,不是聽說現在都是新中國了嗎?”
我被他的話嗆得竟然不知道如何回擊,愣了好一會兒才說:“新中國解放軍戰士對待一切牛鬼蛇神還是該狠就狠,我懷疑你在這山上轉悠有什麼不良企圖。”
山客微微一笑:“不敢。我不跟你說過我在這兒等我丟的東西回來嗎?”
我哼了一聲:“你腦子壞掉了吧,丟的東西能自己回來嗎?”
“不能,但是會有人把它帶回來的。”
“那你就直接說等人不就行了,裝神弄鬼的。”
山客聽了我的話愣了一下:“等人?對,我就是在等人。原來我是在等人呀。”說完,他哈哈笑了起來。
我不喜歡他那笑聲就打斷了他:“這荒山野嶺的你能等到什麼人?你說你等人,他什麼時候來?”
“誰知道什麼時候到呀,說不定他到了自己還不知道呢。”
這山客嘴裏沒有一句人話,我罵了一句牛鬼蛇神就不再理他,徑直走了。
可是那山客在我身後喊了一句:“小同誌,你要想見它的話在山腳左轉吧。”
我猛地轉過身:“你說我要見誰?”
山客站起身來向山走下去,卻沒有回答我。
我走到山腳,果然迎麵遇到兩條山路。雖然我心裏想才不信這個邪呢,可是腳還是邁向了左麵的路。這條路好像又是我從來沒有走過的,這陣子上山我才知道長白山有多大,即使天天走也會走上陌生的路,不知道會把自己帶到什麼地方。這林子越走越深,我心裏也越來越毛。會不會是那個山客想害我呢?我雖然開始疑神疑鬼,腳步卻一直沒有停。漸漸地,我走到了一個山穀。因為周圍山林遮住陽光,這小小山穀顯得有些陰冷,穀底是一片一人多高的雜草堆,就在我要接近穀底時,吹過一陣風,草叢隨風搖擺,風中還夾雜著一些奇怪的聲響,草叢裏好像有什麼東西。
我端起肩上的槍,小心地撥開草叢,一點點向裏探去,我看見了兔崽子!它站在草叢中間,看著地麵,不時地又蹦又跳,伴著嘩嘩的草聲,我好像聽到有噝噝的聲音。我不敢太靠近,便蹲在不遠處往裏望。隻見兔崽子一蹦一跳地將前蹄高高舉起再落下把周圍的草都給踩平了,它不停地打轉,不一會兒草地就被它壓平一大塊。我又往它腳下一看,好家夥!一條兩米多長快趕上虎子尾巴粗的大長蟲。不過挺奇怪的,這條長蟲一直躲著兔崽子。它每次想鑽到草裏時兔崽子便用蹄子去踩它,那長蟲始終都沒有辦法逃出那塊空地,沒有辦法隻好回頭去咬兔崽子。兔崽子每次都能輕鬆跳開,那長蟲很快就開始煩躁起來,不停地在草地上畫圈,頭高高聳起,嘴裏發出噝噝的響聲。我被這奇怪的情景看呆了,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了。那長蟲突然跳起來纏住了兔崽子,眼看著兔崽子就要被長蟲勒死了,我還吃不準到底要不要上去幫忙,拿起槍也不敢瞄準。這時兔崽子一動不動地站著使勁吸著氣,全身像脹氣一樣胖了一大圈。等到長蟲完全纏住它時,兔崽子又用力吐氣,鼓鼓的肚子便一下子癟了下去。那條長蟲沒辦法跟上兔崽子的身體變化,隻好像沒骨頭似的從兔崽子的身上滑了下來。我從地上拿起一塊大石頭對準長蟲的腦袋扔了過去,結果沒打著,卻把長蟲給驚了,那長蟲發現了我,把頭轉過來衝著我吐舌頭,好像要衝我過來似的。就在這時兔崽子一腳踏在長蟲身上,沒等長蟲轉過頭來,竟然張開大嘴就咬住了長蟲腦袋,一揚頭就把長蟲頭給扯了下來,不過兩三口就把長蟲頭給吃了下去。媽呀,這是馬嗎?兔崽子吃完了長蟲腦袋,便抬起頭望著我。可是等我向它走去時,它三躥兩跳就跑上山去,隻留下我一個人傻站在那裏。
沒有頭的大長蟲躺在地上,血一滴滴地滲入它身下的枯草裏。
我遠遠地站著,不敢近身,怕它又突然活過來。大約半個時辰後,我悄悄地走過去,隨手撿了一根地上的枯樹枝,用它去挑長蟲,突然間,大長蟲身體的下麵閃出一道綠光,直直地就冒出一棵翠綠翠綠的嫩草來,可是一眨眼工夫就不見了。我使勁地揉了揉眼睛,枯草地上除了一動不動的大長蟲,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