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站在院子中間看了看我,突然又轉向後院叫了幾聲,腳卻一動不動。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幾步跑到了後院。我直奔草堆,卻不想二寶根本不在了。
不管怎樣,我最後還是把這撿來的戰利品帶回馬場了。
回到馬場時天已經差不多全黑了,看到我肩背著槍手捧著死長蟲,老王叔嚇了一跳。
“好家夥,你怎麼連這玩意兒都打到了?”
我紅著臉說:“碰巧,純粹是碰巧。”
為了這長蟲老王叔還特地宰了隻雞。大塊的長蟲肉、小雞仔肉還有土豆滿滿地燉了一大鍋,吃的時候把小鐵鍋端到炕上的小桌子上,揭開鍋蓋,滿屋子都是誘人的香味。上桌前老王叔還特意從炕上的櫃子裏掏出一個小酒壇,小心翼翼地給自己倒了一碗,然後又給我倒了一碗。
“娃呀,這幾年我和你大媽都沒有這麼高興過了。你這娃懂事呀,小小年紀就參軍了。也挺長時間沒回家了吧,隻要不嫌棄你就把這兒當你的家,來,咱爺倆喝一個。”
老王叔說完就自己喝了一口酒,我覺得心裏熱乎乎的,也跟著喝了一大口,結果那口酒從嘴一直燙到肚子。我大口喘著氣,最後還是咳了起來。老王叔一邊笑著一邊用大手拍著我的後背,大媽笑著怪老王叔隻讓我喝酒卻不讓我吃菜,她不住地往我碗裏送著雪白得像蒜瓣一樣的長蟲肉。
老王叔夾起一塊長蟲肉舉到眼前:“娃呀,你知道這是什麼長蟲嗎?”
我搖了搖頭。
老王叔大口嚼著長蟲肉然後使勁地往下一咽:“這長蟲又叫草上飛,可是好東西。你打死的這條長蟲在咱這地兒叫地龍。地龍那是難得一見的珍品,肉不光好吃還能治病。長白山的老人都說,超過丈把長的地龍頭上會長肉冠,吃了它還能長生不老呢。我在這山上待了大半輩子還沒有見過這麼長的地龍呢,沒承想今天碰巧被你小子打到了。看來你這個娃也是個有福的人呀,不過這頭被你給打爛啦,要不然咱們三口人說不定還能長生不老呢。”
老王叔說完哈哈大笑,我聽完是暗自心驚。我強壓著胃裏不住往上反的酒想問老王叔些什麼,卻不知道從何下口。
老王叔也喝得差不多了,滿臉通紅,身子也已經坐不穩了:“娃呀,你別看我才喝一碗就這樣。你不知道這酒也有名堂呀,這酒裏泡著整整七七四十九種咱長白山上的藥材呢。這酒方更是沒人知道,你別以為我在吹牛,當初這壇酒還是我從山上一個兄弟那裏得來的。我救過那老小子的命,沒想到那老小子就隻給我這麼一小壇。他說得更不得了呢,說是相傳他家祖輩就在長白山上挖參。有一天他祖宗走到林子深處突然聞到一陣奇香,順著香氣就走了過去,發現了一隻像馬不是馬的大獸往一個樹洞裏不停地叼著草呀什麼的,香氣就是從那樹洞裏傳出來的。等那野獸一走,他祖宗就偷偷爬了過去,就見那樹洞裏滿滿的一汪清水。放在嘴中一嚐,娘咧,是酒!於是他在那兒蹲了三天,偷偷記下那獸往樹洞裏放過的七七四十九種草藥。臨了他又把那酒拿回來一壺,回家照著樣做。我那兄弟說他們家人每個月喝一碗這酒,個個都活過了一百歲呢。娃呀,今天吃了地龍肉,喝著麒麟酒,咱爺倆也算是緣分呀。”
“麒麟酒?”幾碗酒下肚,我的舌頭也大了一圈。
老王叔點了點頭:“我不是跟你講過咱這兩座山一座叫白狼山,一座叫麒麟山嘛,那是當初白狼與麒麟打架化成的山。我小時候,爺爺就總給我講白狼和麒麟打架的事呀。還有我告訴你一個事,你可別跟別人說呀。”老王叔挨到我耳邊說,“我家後院那個兔崽子有來頭,我就琢磨那馬駒一定有問題。你聽著沒?”
他隔著窗戶指著後院,我搖了搖頭。
老王叔神秘地笑了笑:“我隻要在這屋裏一喝酒,那兔崽子就回來,它立馬就能聞到酒味。而且那個躁喲,就像丟了魂似的。我有回給它喂了一次,這麼一大碗一口就下去了。娃,說了怕你不信,那家夥飛了,真飛起來了。我也快六十歲的人了,頭一次被嚇傻了。所以那兔崽子我不管,不能管呀。它根本不是人間的物呀……”
說完老王叔就倒在炕上睡著了,我也迷迷糊糊地躺了下來。
半夜裏我的身子被烤得火熱,我從炕上爬起來,熱炕頭烤得我口幹舌燥的。這不是我屋裏的炕,因為剛入冬我那屋還沒有燒炕呢。這是老王叔那屋的炕,果然老王叔就睡在我身邊,大聲地打著鼾。一定是我剛才睡著了大媽沒舍得把叫我起來,就讓我在這屋子裏睡了。我從炕上爬下來,果然看到大媽一個人睡在我的屋子裏。我跌跌撞撞地走到廚房,從水缸裏舀了一大瓢水一口氣就喝了下去,然後又捧了把水往臉上一抹,冰冷的井水一下子讓我精神了起來。
我推開門走到了院子裏,入冬的深夜很冷,嗬一口氣已經看得見白霧。黑夜將天壓得低低的,星星、月亮好像就在頭頂上。現在早就沒有了夏天那些鳴叫的蟲子,這時的院子也顯得異常冷清。虎子也凍得蹲在窩裏不再露頭,我縮了縮頭往後院走去,後院的幹草又堆了不少。馬都擠在馬圈的角落裏互相靠著,安靜地睡覺。我往牆那邊的草堆走去,剛才老王叔說兔崽子已經回來了,果然我剛走過去兔崽子就騰地站了起來,紅紅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我。我想去摸它,但它躲開了,結果我半天也沒碰到它,它好像也知道我是沒有敵意的,所以對我並不緊張,倒有些故意跟我玩耍似的,它一邊晃著頭一邊往我身邊跳躍,很是親近,卻始終沒有碰到我。我想了想,然後幾步跑回了屋。借著月光,我看見那壇麒麟酒還在炕上的小桌上放著,我偷偷摸摸走進屋去,看老王叔還在安穩地睡著,就悄悄拿起那壇酒跑回後院。站在後院,我打開了那酒壇的蓋子,馬駒立刻把頭衝向我,直勾勾地瞪著那壇酒。我慢慢走過去,它也一點點靠近我。它終於一頭紮進了酒壇裏,而我也第一次真正地摸到了它。我輕輕拍著它的脖子,替它拂去身上的碎草,它的毛是那樣順滑,手插進鬃毛裏好像放在棉絮裏一樣舒服。它一邊使勁吸著壇子裏的酒,一邊順著我的手晃著頭,好像十分受用。我摸到它的頭上有一個菱形的突起,這讓我想起了犧牲的小李。
小李的後腦勺上就有這樣一個骨頭尖,入伍第一天小李就坐在我後麵,聊天時他一邊抓著我的手摸著他後腦勺一邊笑著對我說:“俺娘說俺腦門後麵有疙瘩,將來一定能當大官。”到現在我還記得小李說話時臉紅的樣子。我摸著馬頭對馬駒說:“我曾經有一個好同誌、好朋友,他叫李二寶,以後我就叫你二寶了。”二寶一揚頭,呼呼吐著長氣,滿口的酒氣直撲我的鼻子。二寶圍著我的身子亂轉,它在院子裏撒歡地跑跳著,月光下它好像是在跳著什麼舞蹈。要飛了?!我定定地睜著眼,緊怕漏看了什麼。隻見二寶搖頭晃腦,歪歪扭扭地跳到草堆旁邊,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它睡著了!
我捧著酒壇子傻傻地看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二寶起來。走過去一看原來那家夥都已經睡得打起呼嚕了,真是掃興呀。我歪著個鼻子看著倒在地上的二寶,最後沒辦法隻好拽來好些幹草蓋在了二寶身上,好讓它不被凍著。忙到最後我才想起來那個酒壇子已經空空的了,立刻急出了一身冷汗,酒勁也一下子醒了。怎麼辦?老王叔的寶貝酒被我給二寶喝光了。我站在那兒懊惱不已,我應該倒在碗裏給二寶喝的。唉,沒辦法了,可是也不能告訴老王叔。我回到廚房往酒壇裏舀了兩碗水,使勁搖了搖,聞了聞,還是香味撲鼻。我偷偷把酒壇放在老王叔炕上的小桌上,悄悄在炕上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