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漫天飛舞,我的油燈裏的那點星火在黑夜裏不住搖擺。我和肅慎相對而立,他的白衣隨著雪花飄舞,但那雪花好像永遠落不到他的身上。
也許是因為還在在意上午廟裏的事情,老王叔一下午都一個人待在後院的馬棚。我過去看了幾次,他一直坐在那裏望著空空的馬棚不說話。看著他那個樣子我也不敢過去,便回到屋子裏陪大媽。
大媽手裏似乎有忙不完的針線活兒,幾乎有空的時間就在那裏縫縫補補。我坐在炕上,一邊幫大媽繞線頭一邊和她嘮嗑。我能看出大媽挺喜歡我待在她身邊,臉上一直笑嗬嗬的。我告訴大媽今天和老王叔一起去了山上的麒麟廟。
大媽一邊低著頭縫衣服一邊說:“這老頭子,現在還有這份閑心。”
我問大媽,知道麒麟廟的傳說嗎?
大媽點了點頭:“怎麼會不知道呢,這些事隻要是長白山的人都知道。”
“是真的有麒麟和白狼嗎?”
大媽停下手裏的活兒,把手裏做了一半的棉衣往我身上比了比,說:“那又有誰見過呢,從小就聽老人講,到現在自己也一把年紀了,可除了對麵的兩座山就啥也沒見過了。都說得麒麟能長生不老,得到白狼能得到天下。”
“能得到天下?”
“瞎扯唄。”說完,大媽自己笑了,“我覺得這就是山裏的爺們兒喝醉了酒在逗悶子。這山裏人世世代代都在這山上,哪知道什麼天下,想長生不老倒是真的。就說那老頭子,還把那壇什麼麒麟酒當寶貝。人哪能長生不老呀,隻求世道太平,安安穩穩地過上一輩子就好了。”
我聽了大媽的話,不由得反複咀嚼:“隻求世道太平,安安穩穩地過上一輩子就好了。”
“是呀。我和你大叔這輩子是鬧騰過來的,從小被地主、山匪欺負,後來是日本鬼子。好不容易解放了,大家過上好日子了,倒還真想多活兩年呢。現在就想著快點打完朝鮮這仗,咱中國就再也不打仗了,家家都過好日子。”
聽了大媽的話,我從炕上站起來:“大媽,我,一個誌願軍戰士向您保證,一定打敗朝鮮的美國佬,保護好國家。”
大媽被我的話逗得嗬嗬直笑,咬斷了手上的線頭對我說:“嗬,那我可先得喂飽咱的小誌願軍。我這就去做飯,這衣服做得差不多了,我得趕著點。看這天,馬上就要下雪了。”
大媽在廚房裏忙活晚飯,我從窗戶望出去,看到老王叔背著手往院外走,我知道他是去叫馬回圈。我幾步跑出屋,跟在老王叔的身後。老王叔停了一下,側了下頭,馬上又轉了回去繼續向前走。我感覺從今天早上起老王叔就有點怪怪的,我跟在他後麵,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著。到了山腳下,老王叔拿起胸口掛著的哨子,用力吹響,哨聲再次響徹整個山穀。我站在老王叔身後望向天空,天空上幾塊浮雲被夕陽映得通紅,遠處那些早已經沒了綠色的山坡也如同燒著一般。看著軍馬披著紅霞從山坡上緩緩跑下,我的心一下子豁然開朗。好像前些日子的種種陰霾一下子都不見了,這天地間隻剩下我、老王叔還有這些軍馬。
我叫了一聲老王叔。
老王叔轉過頭看著我,臉上帶著笑容。他長吐了一口氣說:“馬上就要下雪啦。”
晚飯是大媽包的混著棒子麵的山菜餡的大蒸餃,大媽一邊往我碗裏放黃澄澄的餃子一邊說:“明天就是入冬啦,應該吃餃子,可惜咱家也沒有什麼肉,隻能做素餡的,還是些山野菜,對不住你了。”
“怎麼會呢?有餃子吃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我接過碗,看著那熱騰騰的大得跟金元寶一樣的餃子就已經饞得不行了,一把抓起來,卻不想那餃子燙得手拿不住。我連忙又扔回碗裏,老王叔和大媽一起笑了。我用手掰開大餃子,一股熱氣立刻躥了出來,我聞到了野山菜混合棒子麵的清香,顧不得燙手,還是抓起一半吃了起來。看著我大口大口吃餃子的樣子,大媽特別高興,還沒有等我吃完便又往我碗裏放了第二個餃子。
我一邊吃一邊問老王叔:“老王叔,大媽,你們是怎麼知道要下雪的呢?我看這天和以前沒有什麼不一樣呀。”
老王叔笑著說:“活在這兒幾十年了,看天就跟看自己孩子的臉一樣,啥時哭,啥時笑心裏都有底的。”
我和老王叔一邊吃飯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我突然想起什麼,就問:“老王叔,你知道這山上有一個族叫肅慎族的嗎?”
老王叔正捧著餃子,聽了我的話愣了一下:“啥?肅慎族?長白山上就有漢族、朝鮮族,還有滿族,哪來的什麼肅慎族。”
我哦了一聲,繼續問他:“老王叔,那這麒麟、白狼的事到底是從哪兒開始傳的呢?得到白狼真的能得到天下嗎?”
老王叔猛地把手裏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摔:“瞎說啥?這又是誰告訴你的,亂七八糟的。”
我不明白老王叔為什麼這麼生氣,就不再開口說話,悶頭吃飯。大媽看不過去,用筷子敲了敲老王叔的手背:“咋啦咋啦,是我告訴孩子的。就興你神神道道的,我就不能給孩子講點故事呀。這些事在這兒連三歲小孩都知道,就你把它當回事。”
老王叔被大媽這麼一說也開始悶頭吃飯不說話了,結果這頓餃子越吃越難受,棒子麵像卡在我嗓子眼裏一樣,讓我開始覺得咽不下去了。我放下碗筷,說了聲“我吃飽了”便走出了屋子,剛把門帶上,就聽到老王叔衝著大媽大聲說:“你個老婆子,懂些什麼!以後這些事少講。”
不知為什麼,聽了老王叔的話我有點難受,老王叔還是把我當外人。這讓我一下子沒了精神,本來就不應該在這老山溝裏待著,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對,硬要留下來。想到這兒我也開始生自己的悶氣了,回到自己的屋子裏蒙上被子就開始睡覺。蒙矓裏好像聽到大媽在叫我的名字,我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也沒有起來。等我再一次睜開眼時,周圍已經是一片漆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