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老王叔說了吃肉喝酒,現在肉來了,老王叔當然又從櫃子裏拿出來那一小壇酒。老王叔還是像幾個月前一樣給他們講著酒的妙處,隻有我一個人紅著臉小心地看著老王叔喝酒時的表情,結果老王叔還來不及品酒就被老張硬灌下了一大碗。那兩個民兵同誌也都是山裏漢子,喝起酒來也是一樣的豪爽。一圈下來小壇子裏的酒就見了底,我們五個人也都是臉紅脖子粗了,沒等飯菜吃完,幾個人就已經全在炕上東倒西歪的了。
大媽笑嗬嗬地抱過幾床棉被來,一邊往炕上鋪著一邊和我說:“這個小張呀,這些年可是給我們馬場不少照顧。就是和老頭子一樣急性子,脾氣也又臭又倔,年年都得和你王叔拚回酒。這些年兩人都越來越老,可是脾氣也是越來越大,喝酒還這麼衝。”
看著大媽給炕上的四個東倒西歪的大老爺們一個個脫鞋,我想起了我媽。
大媽給他們蓋好了被,衝我說了一句:“你也在這屋子睡吧,我去你的屋子睡,喝了酒就早點睡吧,今天你們可都累壞了吧。”
躺在炕上,我身邊傳來老王叔和老張兩個人的鼾聲,心裏卻感覺到異常的充實,很快我也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老張的大嗓門給吵醒了:“同誌們快起來,我們今天可是有不少活兒要幹呢!”
那兩個民兵同誌比我大不了幾歲,和我一樣揉著眼睛從炕上坐了起來。老張把手一次次伸進幾個人的被窩,他的手冷得跟冰棍一樣,把我們冰得大叫。老張站在那裏像孩子似的大笑,這時我們才發現老張早就穿好了衣服,而且剛才一直在外麵待著,他的臉凍得紅紅的,說話時都不住地吐著白氣。我們幾個人也連忙爬了起來,剛穿好了衣服,大媽就把蒸好的窩頭和地瓜放在了炕上,我們四個人下手抓著吃了起來。
我一邊大嚼著一邊問老張:“老王叔呢?”
“他在後院收拾呢,咱們也得馬上過去幫忙。”
我們幾個人一邊咬著手裏的地瓜一邊往後院走,剛走出屋虎子就衝著我們搖著尾巴歡快地叫著。昨晚又下了些新雪,踩在腳下咯吱咯吱的,一走到後院就看到老王叔在用叉子一把一把地叉著幹草。
老王叔看到我們來了就衝老張說:“你小子呀,怎麼不讓娃們多睡一會兒呢。”
老張一揮手:“那可不行,咱們的任務可艱巨著哩。你們兩個跟我上去補馬棚,小杜你幫老王弄草。”
後院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馬兒們也因為人多起來而異常興奮,站在馬圈裏不停地打著響鼻。老張站在馬棚上嘴裏哼著歌,我聽出來那是“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的調子。
老張唱著唱著突然像想起了什麼,停下來問老王叔:“哎,老王。去年出事後那馬駒呢?”
老王叔身子一震,頭都沒抬說了句:“死了。”
“死了?”老張哦了一聲,“真他媽的邪門。”
那兩個民兵同誌顯然不知道這件事,就問老張什麼馬駒,老張給他們講那年部隊來配馬時發生的事情,包括馬群是怎麼驚的,紅光是怎麼死的。老張講得繪聲繪色,我也終於把這件事完完全全地知道了。老王叔顯然有些不高興,咳嗽了兩聲,見老張根本沒有停止說這事的意思就丟下叉子一個人不聲不響地回了屋。
老張絲毫沒有理會,幹完手裏的活兒衝我喊了一聲:“小杜,走,跟我上山去砍些柴回來。”
老張和我並排在山上走著,老張交給我一把鐮刀,他自己也拿了一把,他一邊走一邊笑老王叔,說他這麼大歲數還跟小孩似的,到現在還惦記著那事呢。說完這句話老張的臉色凝重起來。
“小杜,老王這人要強了一輩子,就算有再大的困難也沒跟我們部隊伸過手呀,所以這次就全靠你了。”
我點了點頭,老張拍了拍我的肩:“老王今天早晨跟我說他和嫂子都十分喜歡你,說你是一個好孩子。我跟你接觸不多,但我也能大概知道你是啥樣人,你這人錯不了。”
我把胸脯一挺:“老張同誌你有啥事就直說吧,什麼任務我都堅決完成。”
老張歎了口氣:“你也知道,老王倔得跟牛似的,他死也不可能跟我回支隊。眼看就過年了,支隊裏那麼多事我也不能整天在馬場待著,可是我就是放心不下這馬場呀。”
我大聲說:“老張,你放心,這馬場有我呢。”
老張大手使勁往我肩頭一拍:“好樣的!”他仔細地給我講了些山裏如何防狼、打狼和必要的逃生方法。
老張用鐮刀砍下幾根樹杈,然後又把樹枝一頭削得尖尖的。他拿在手裏空刺了幾下:“小杜,你在部隊裏練過刺刀吧?”
我點了點頭。
老張揚了揚手裏的樹杈:“你照這樣削幾十根,然後插在圍牆上,還要留一部分。如果狼真來了,就當長矛、刺刀捅死畜生的。晚上把頭用破布包著,蘸些油點著了就是火把。”
我便照著老張的樣子,開始砍身旁的樹幹。
一下午我就和老張砍了差不多三十幾根長樹枝,我們坐在樹樁上把它們都削得尖尖的。天不知不覺地暗了下來,老張從兜裏拿出根布繩把樹枝綁成一捆,和我一起輪流用肩扛著走回馬場,結果走到馬場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剛走進馬場我就聽見了小白尖尖的叫聲,本來我怕老張他們發現便把小白拴在了柴房裏,它是不可能跑出來的。我連忙放下肩上的樹枝衝進了後院,隻見柴房的門被打開了,小白不知被誰拽了出來拴在馬樁上。它的耳朵與尾巴也被草繩綁在了一起,小白一邊尖叫一邊疼得不停地原地打轉,它的眼裏流露出驚恐,看到我拚命地想向我跑來,卻一次次被脖子上的皮帶扯回去,我連忙走過去解開了它頭上的繩子。
站在旁邊的那兩個民兵同誌不解地問我:“小杜同誌你這是幹啥?咱們在柴房看見了這狼崽子,老王叔說是你養的。”我生氣地哼了一聲:“是呀,就是我養的。你們怎麼能這樣呢?”他們奇怪地問:“這玩意兒是狼,你不弄死它怎麼還能養著它呢?”
我沒有好氣地說:“不用你們管,我就是養著,怎麼了?”
這時老張走了進來,一眼就瞧見了地上的小白:“哎呀,我說小杜,我跟你說了半天,原來你早就把狼崽子給招家裏來了,你怎麼搞的呀?”
我無言以對,隻好抱著小白不說話。
老王叔走進來,說:“小孩子愛玩就讓他玩唄,管他做啥呀。”
老張像是沒見過老王叔似的:“哎呀,老王你這是怎麼了?見狼不打的老王頭兒我還是頭一朝看見呢。”
老王叔也不理他,隻說了句“吃飯了”就走回前院去了。那兩個民兵同誌連忙跑了出去,留下來的老張蹲下身子仔細地看著小白。他掂了掂小白的爪子,又扒了扒小白的嘴。
“咦,這狼崽怪漂亮的,這腦門還是白的。老王,你不是當它是白狼吧?”
老王叔氣得從前院折了回來:“媽了個巴子,你少扯淡。”
老張嗬嗬地笑著:“你呀,一說就火。小杜,你知道咱山上白狼的事不?”
我看了老王叔一眼,搖了搖頭。
老張站了起來,說:“還是不知道好。小杜,這狼不是好東西,還是早點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