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叔拍了拍我的肩,突然又問我:“你說剛才那馬會不會是它?”
我搖了搖頭說:“太遠了,我也看不清。”
老王叔笑了一聲,但看起來是那麼淒涼:“這是什麼世道,活一輩子竟然到老看到了麒麟和白狼。”
院子裏的火雖然還是那麼旺,剩下的木柴卻越來越少了。我換過大媽,拿著槍站在院門口,大媽則在院子裏給老王叔和小白包紮好傷口。我眼睛緊盯著院門外,狼群又隱蔽到山坡後。整個山穀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平靜,虎子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地上,它的血已經將雪地染成了暗紅色,月光下猶如一朵盛開的牡丹。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虎子陪伴我的這些日子,我知道我這個人太過軟弱,就連死隻狗也會如此激動。但有些事情是與生俱來的,就算你想著改變,一旦事情發生你還是一如既往,這就是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這種人根本不適合上戰場,老天把我從一個戰場上拉回來卻又把我送到了另一個戰場上。這場戰鬥我到底會不會贏,現在也許隻有老天爺才知道了。小白真的就是白狼,它是老天選中的狼神,卻被自己的同胞追殺,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命?我回頭去看小白,小白的傷口已經被大媽包好了。它趴在地上好像沒有一點力氣,隻是一直抬著頭遠遠望著狼群,看樣子小白在兩三天之內都不可能走動了。老王叔和大媽不知什麼時候去了後院,我隱約感到一絲不安,因為老王叔和大媽的態度太過安詳了,早已經沒有了兩天前麵對狼群的急躁與不安。以前聽班長說過,先鋒班的同誌往往在戰鬥前幾分鍾都會慢慢平靜下來,那是因為誓死的決心讓大家變得堅定起來。難道老王叔和大媽真的準備犧牲自己來救我嗎?那我到底要不要自己一個人走?我是不是應該聽他們的話呢?我被一連串的問題弄得心裏悶悶的,又是一夜沒睡,腦袋也不爭氣地疼了起來。這時大媽走到我身邊,她把我手中的槍接了過去:“娃,去後院吧。”
我來到後院,老王叔扶著馬圈的柵欄站在那裏。他衝我微笑著,我看見他身後的白馬已經上好了馬韁。他見我過來,就轉過身去,他借著火光仔細地看著每一匹馬,他走進圈裏挨個摸著它們。最後老王叔從馬圈裏走出來牽過來那匹上好馬韁的白馬。
“娃,拿著。”
我愣住了。
老王叔拍了拍馬脖子:“這馬現是在馬場裏跑得最快的馬,也是頭馬。一會兒你就騎著它往外跑吧。”我叫了一聲老王叔,老王叔衝我一擺手,“別說了,娃,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是咱們三個人不能都讓這狼給困死了,火燒不了多一會兒了,火一滅狼群馬上就進來。到時候連人帶馬全都得被咬死,一會兒你騎著馬帶著馬群跑出去,說不定還能活。”
我問老王叔:“那你和大媽怎麼辦?”
“娃,你不用擔心。到時候就剩下我和你大媽還有白狼,我們找個地方就能藏起來,總不能大家都綁在一塊兒受死吧,分開了也許大家都能活。”
“真的嗎?”
老王叔稍微點了點頭,沉思了一會兒說:“其實這也是個下策呀,對不起這些馬了,而且你也不是一點危險都沒有的。你到時就騎著馬悶頭往山外跑,馬群出去肯定衝散狼群。我和你大媽就借機會藏起來,到時候馬一定會死掉幾匹、跑散幾匹,但我們人就可能都保住了。”
我知道現在也隻能用這一個辦法了,老王叔身上有傷,他和大媽都不可能騎馬出去,如果硬要騎著馬衝出去可能情況更糟,想到這裏我就接過了老王叔手裏的馬韁線。
“娃,別擔心。隻要你跑出山就能到鎮子裏找老張、支部來救我們了,那我們不全都能活了嘛。還有,如果那馬駒真的不是凡物的話,它也一定能護著你、護著這馬場。我就不信咱們爺倆命能絕在這兒。”
我衝老王叔用力地點了點頭,老王叔笑了,可是借著後院微弱的火光我看見老王叔的臉上不知什麼時候又掛上兩道淚痕。
大媽給我係好了腰上的皮帶,把菜刀別在了我的腰上:“別擔心,我和你老王叔不會有事的。”
我含著淚點了點頭,不知這次出去還會不會再見到他們,老王叔和大媽在這幾個月裏對我如同對自己孩子般地愛護,我在這馬場也像在家一般舒服,沒想到離開時竟然會是這種生死離別。我走到小白身邊蹲了下來,小白還是虛弱得站不起身子。它用舌頭不斷地舔著我的手,我的眼淚終於止不住又流了出來。這馬場似乎都是因為我的到來才發生如此變故,如果沒有我,沒有小白,這馬場一定還會平靜如往昔。我知道沒有可能回頭了,既然已經如此,也隻好大步地走下去了。
我站起來衝大媽大聲說:“大媽你等著我,我一定把部隊帶回來救你和老王叔,你們一定要小心躲好,我還得吃你給我做的山菜餡團子呢。”
大媽含著眼淚不住地點頭,我轉過身就跳上了馬。
老王叔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馬圈的草棚上,他的身子有些顫抖,他手扶著肩上的傷口不住地咳嗽。
我緊張地叫了一聲老王叔。
老王叔衝我哈哈笑著:“娃,別怕。你老王叔老胳膊老腿還能用,最後送你一次,也讓你看看你老王叔當年的模樣。”看我騎穩了馬,老王叔繼續說,“娃,你看我這馬隻給你上了韁繩沒上馬鞍,這是有講究的。走山路是不能放馬鞍的,顛幾下子就把你的大腿磨破了。而且一旦落下馬,鞍子還會綁住你的腳。娃,腿要夾緊,手就牢牢抓住韁繩,身子能多低就多低,馬跑起來時要俯下身子抱著馬脖子。”
我把韁繩在手上纏了幾纏,衝著老王叔點了點頭。老王叔站直了身子,衝天大口吐了幾口氣。老王叔一抬手就扯起了手中的閘繩。
“喲嗬……”
隨著老王叔的一聲叫喊,幾十匹馬一齊衝出了馬圈,衝後山奔去。我低下頭把身子緊緊靠在了馬身上。
身子不知撞到了什麼,腿也被旁邊的馬匹夾得生疼。我什麼也不顧隻是緊緊地用雙腿夾著馬肚子,風從麵前呼呼地吹著,我聽到了老王叔在我的身後歌聲:
山風響,麒麟叫
英雄自古仰天笑
湖水搖,白狼跳
英雄相惜肝膽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