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辰連夜趕回古瑤國,到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亥時。他連衣服都不曾換下,空辰拎起了酒壺,便朝著閑人禁足的地方去了。
他前腳剛入獄牢,便迎來驚醒半魂的聲音。門前左右獄卒齊聲道:“拜見司寇大人!”
空辰看了看獄卒,負手而立,十分嚴厲道:“都起來吧!”他斜眼看了他們一眼之後,便繼續朝著他閉著眼,便能找到的那間獄牢中。
沐臨修席地而跪,雙手趴在案桌上,握著手中的筆,顯得有些顫顫巍巍。以空辰的視線看去,他兩鬢已近花白,形態如同老者,可麵上卻過分清朗,特別是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好似要把絹帛上的字,刻入眸中。
空辰示意獄卒開門,他上前一看,才見沐臨修所寫的諫言:
舉目,是替陛下觀察風雲變化;
張口,是懲罰陛下那雙不聽勸諫的耳朵;
揮手,是替陛下趕走阿諛奉承之徒;
拍腿,是要拆除陛下專供遊樂的宮殿。
東鄅國與南璃國環伺古瑤,虎視眈眈,而古瑤內政不修,忠奸不辯,太子未歸,眾子不教,古王專務嬉戲,聲色犬馬,此為隱患一;
興築漸台,高聳入雲,飾以彩緞絲絹,點綴黃金珠玉,玩物喪誌,利令智昏,此為隱患二;
賢良逃匿山林,諂諛環伺左右,諫者不得通人,讜論難得聽聞,此為隱患三;
花天酒地,夜以繼日,女樂俳優,充斥宮掖,外不修諸侯之禮,內不秉國家之治,此為隱患四;
而今,古瑤已經危機四起了,陛下若不以為失,恐怕難以立國。
空辰隻覺錚錚男兒如今卻如姑娘,他眼角一濕。拜在丞相腳下,久久不能起身。
沐臨修直至落筆,才回頭看了一眼,沐臨修再仔細一看,原來是九公子。這古瑤國內,唯恐他對九公子的看法頗高,而今見他堂堂七尺男兒,竟然如此沒有骨氣,不由得生氣起來。
“九公子這是為何!?臣既然沒有做錯事,自然是不能認罪的!你這樣為我難受,旁人看了,豈不是以為我們串通一氣,你將來要麵對的坎坷,就不會比我少!”
沐臨修雖然有責怪之意,但心中卻還是向著空辰,空辰又豈能不知。
“沐丞相!是紫宸無能!”空辰久久起身,眼角的淚水還沒幹,在暗影下,還有些反光。
“臣與九公子交情淺薄,九公子何須為臣如此操勞!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古來曆代,群臣隻是為君王效力罷了,至於最後的去處,從出仕那一刻起,便從未後悔過!九公子乃朝堂以外之人,如今不過是受人之柄,受理朝堂之事。你我相識一場,我倒是希望九公子免於漂泊,一心資政為皇儲!”
沐丞相平日裏,最是懂得禮儀尊卑。而今竟然能說出“大逆不道”的言論,勸導自己成為儲君。看來,心中早已對古瑤國失望透頂了。空辰覺得諷刺,又覺得難受。
“九殿下!可知我為何不認罪,卻依然諫言!”
空辰眼神閃了閃,輕輕“嗯”了一聲。正要細說,卻被沐臨修奪了話:“不認罪,是因為叛國罪,株連九族!依舊諫言,會引得陛下厭棄,但卻能表明我的忠心。”
“如今陛下身旁的人,各方勢力排擠,我一口難辨眾人口!眾人向著陛下謊言說多次了,也就令陛下失去了辯解能力。如今不是我罪責難洗,而是陛下已經對我產生了懷疑。與其等到那個罪名落下,不如我一人擔當了。興許能讓陛下在失去賢臣時,往後能有所忌憚,不再這麼任性而為!”
空辰眼中一冷,看向沐臨修,急著道:“莫非丞相你——”空城未說完,沐臨修便罷手。
“此罪我是無法認了!但性命也無可保全!九公子在此事上,莫要再記掛太多,一切聽從陛下安排即可!若這能得到陛下寵信,九公子一定能扶搖直上!”
空辰又一次差點哭了出來,他眼角通紅。不敢作答,更不敢露出更多的表情,生怕一個不小心,自己的眼淚就沒骨氣落下,這讓沐丞相又看了笑話。
“莫說這些傷心事了,我隻是見你與傳聞不同罷了!你的仁愛之心,藏得冷醒,這樣便是好!我聽外傳,你遊曆四方,最後卻在聖書學府落腳,不知九公子在聖書如今是何地位?”
空辰一聽聖書學府,腦海中又浮現出了青娍的臉。心中霧霾似乎驅散了許多。
“紫宸慚愧!剛入三閣!”
什麼?入三閣慚愧,沐臨修莫不是介意君臣有別,當即就要給空辰一棒,這入聖書難,入翰林院更是難,這翰林院三殿三閣,除了聖書前十,誰又能入內。入三殿三閣,此等殊遇不亞於九國諸侯。空辰這樣的皇子,又豈能知道,聖書給普天眾人的機遇,讓多少寒窗子弟賢士有了出頭之日。若不是這些人在九州分布,恐怕這天下早就隨了蠻荒之地。
看沐臨修盯著自己打了半天腹稿,空辰腦中突然想著青娍也是這麼號人物。不過說來奇怪,這沐丞相與青娍同姓,莫非兩者之間有淵源。
“丞相家中可有女眷!?”空辰說的時候,仔細看了看沐臨修的神色。
“九公子何指!?臣家中有一母年邁,一位結發妻子,兩個女兒,其中一個早已過世。餘下那個,不知去向。”沐丞相說得是輕描淡寫,這短短幾行字,空辰聽著都覺得心寒,這沐丞相說來也是古瑤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家中竟然如此人丁稀薄,空辰本想打探青娍與這沐丞相有無關係,而今看來,還真是八竿子打不著。這沐丞相已是杖鄉之年(六十歲),而家中二女恐怕也是始室(三十歲)。這青娍不過豆蔻之年,自是不可能吧!想到此處,空辰隻覺得自己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