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象中的難過,杜遠反而老懷寬慰地含著笑,摸了摸杜青黛的腦袋,“傻孩子,我已經全招了,不管我是紀酌還是杜遠,這些人都是我殺的。你別怕,你不會牽連到我的,我也不會讓你有事。”
感受著杜遠幹燥的手掌,杜青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眼淚漸漸模糊了視線。
“桃姐姐,我再求你最後一件事,”杜青黛轉過頭看著她,“待會將這個假冒我爹的人帶出去,一切都是我做的,和他沒有關係。”
奮力推開了杜遠,杜青黛在所有人都以為她沒有力氣動彈的時候,拚盡全力,撞上了牆壁,一下子沒有了氣息。
“黛兒!”
身子軟軟地跌下來,被杜遠一把摟住,杜遠捂著她腦袋上的大口子,血從口子裏沄沄地留著,止都止不住,“孩子,別怕,我會醫好你的!我可是城裏最好的大夫,一定會治好的!”
杜青黛無力地一笑,鮮血快速地從身體裏流淌出去,讓她的臉色變得青白起來。拉開杜遠捂在自己額上的手,杜青黛像小貓一般掙紮著,想要推開他,“你,你走。”
眼裏從眼角一直往下流,和鮮血混在一起,杜青黛十分不舍得地看著爹爹的臉龐,這麼多年沒有見了,她的爹爹老了太多了。每次見麵時,都是匆匆別過,她是驚鴻樓的少主人,他是濟芸廬的大醫師,根本不能有好好說話的機會。
從自己知道紀酌就是自己親生父親開始,杜青黛就將他當做了除了李青鄺之外,最恨的那個人。如果不是他拋棄了自己,自己也不會淪到這個地步,不會變的這麼任人踐踏。
這還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躺在她爹爹的懷裏,像個孩子一樣。
她現在唯一能夠為杜遠做的,隻能將所有的責任都承擔下來,盡作為女兒的最後一份孝心。
須臾間,杜青黛就不再呼吸,靜靜地依偎在杜遠懷裏,仿佛是睡著了,正在做個好夢。
桃夭不忍地閉了閉眼,即使剛剛在杜青黛想方設法想要殺了自己的時候,自己已經說過不再放過她,但是現在,她還是不忍心了。
感到自己的手被人輕輕握住,桃夭依賴著那點溫度,終於沒有那麼難受了。剛剛還是四個人,如今變成三人的房間裏,大家都沒有說話,靜默得像一潭死水。
最終打破這寂靜的,是杜遠。他看著桃夭和天動,眼裏無悲無喜,說,“你們願意聽個故事嗎?”
其實這算不得什麼吸引人的故事,情節俗套,和三文錢一本的小話本中寫的差不多。
這一年的上元節,滿城都是燈火通亮,一直蜿蜒著,到了那河邊。家家的少年和姑娘都聚在那裏,三三兩兩地聚在那攤子上,挑選著喜歡的花燈。有哪家的俊書生,撿起姑娘落下的帕子,傻傻地呆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那女子低了低頭,臉上的眼淚還沒有幹,匆匆衝他行了禮,“這位公子,您拿了奴家的帕子。”
在同伴的哄笑聲裏,姑娘接過了帕子,掩麵走開了。那書生望著不見的粉衣,回想著人比花嬌的佳人,惘然若失。書生憨笑著應著,瞧著河對岸放花燈的女子,心裏怦然一動。或許,這就叫此生情長了吧。
那是杜遠第一次,對於亡妻之外的女子,有這樣怦然心動的感覺。他總是不時想著,什麼時候能夠再見到那位姑娘一麵,不知她是否還是流著兩行清淚,讓人憐惜。
隻是,天有不測,杜遠不知道自己再見到她的時候,會是這樣一番境地。樓裏新晉的花魁清歌娘子,第一夜的叫價高的離譜,最終被城中著名的富商給拍了下來。杜遠在等著清歌出來之前還在想著,不知道自己那個鬼靈精的弟弟,究竟挑出了怎麼樣一個絕色美人了。
等到那層珠簾挑起,杜遠手裏的酒杯傾覆。
那日河上放花燈的女子,如今正站在滿堂燈火之下,走向另一個男人。
經過杜遠時,清歌微微停頓了下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而後又輕飄飄地走開了。
隻有杜遠一個人聽到了那句話,在兩人第一次如此靠近的時候,說的第一句話。
她說,樓主,你贏了。
那一夜,杜遠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他聽著滿樓的笙簫聲,瞧著那間紅燭帳暖的廂房,隻能一次次地仰頭,飲盡杯中酒。
他不曾贏過什麼,卻一夕之間輸了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