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六十一章(1 / 3)

“這些應該是指示燈吧,每塊磁盤都亮一個,”陸汀打破沉默,強壓住呼吸的紊亂,目光在身前那台比自己還高出一頭的服務器上掃過,它有些發燙,熱意像是有形的,灼燒著陸汀的臉,“三種顏色,紅黃綠,應該有不同的含義?”

鄧莫遲一言不發,已經就近把一塊磁盤拔出一半,原本的綠光熄滅了,他仔細地抹掉它尾端攢的那層厚灰。一個指甲蓋長度的條形碼露了出來。

“我來掃。”陸汀挽高袖口,把手環上的掃描孔正對過去。結果幾乎是瞬間彈出的,藍瑩瑩地懸浮在手環上方,是一個人的基本資料。

這磁盤的主人——暫且這樣稱呼,是個年輕的白人女性,在相片裏笑得溫柔得體,名叫Amorie,出生於2080年7月,現在應該是二十歲。資料顯示,她身體各項指標均達到健康標準,曾經住在中央特區,是個鋼琴家,拿過不少相關獎項。

是第十八批,也就是最近的那一撥火星移民。

陸汀有些僵硬地垂下手,資料單隨之關閉,鄧莫遲把磁盤插回原位。綠光又亮起來了。

那是很小的一團光,這塊磁盤也隻是服務器很小的一部分。或許不該叫它尋常意義上的服務器,它的四壁全是接口,插的全是磁盤,“這一麵有256個。”Lucy統計道。

那這一台“服務器”掌管的磁盤數量,恐怕能夠上千。

“你能監測到這兒一共有多少台服務器嗎?”陸汀問。

“抱歉,信號太亂了,”Lucy的語音有些卡頓,“我想,上百是有了。如果您能給我更換一個強力一點的CPU,我可以給出更具體的答案。”

你還是待在手環裏吧,陸汀想,我知道有很多了,如果這一台是大約一千個人的歸宿,那四十多萬人……至少有四百台。

他們真的都死了嗎?

剩在這個世界上的資料仿佛空文一紙。陸汀忽然覺得可笑,那是種滲滿砭骨寒意的荒謬,在這個聯邦,短短一行條碼實在是意義非凡,可被用於標記人的出生,亦可定義一個人的死亡。

鄧莫遲又靜靜往前走了幾步,來到另一路服務器的頭一台跟前,選了一個亮紅燈的磁盤抬手拔了下來。陸汀再掃,彈出資料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黑人男性,曾經在欣古醫院工作,是個心血管教授。

“我認識他。”舒銳忽然開口,“是我的老師。”

陸汀的手腕抖了一下,屏息看向發小。

舒銳注視著那張證件照上略有抖動的、和善的笑臉,又緩緩說道:“是我給他做的心肺功能體檢。六年前,他是第八批上去的,我當時十八歲吧,還在讀研究生,別人都不放心我,想讓當時的負責這一塊的主任醫師做,老師和他的家人選了我。”

“你們最近,有聯係嗎?”陸汀問得有些艱難。

“他去世了,說是肺炎,兩年多前辦的葬禮,”舒銳咬了咬嘴唇,“好好笑,當時我還想去火星上吊唁,移民局不提供往返旅行項目,我耿耿於懷。”

陸汀看出他的無力,卻不知該怎麼安慰。現實太沉了,他們正在逐步看清,好比掃去蟄伏怪獸鼻尖的浮土,又好比一座山被撬開一個角,他們幾個就縮在那條縫裏,不知撬山的鐵棍什麼時候斷。但那座山真的存在,逃不開,怪獸也遲早會蘇醒,巨大的影子把那點僥幸的陽光都擋住,他們都已經看見了。

鄧莫遲道:“亮綠光的是活人,紅的就是死了,不用再提供通訊服務。”

“那黃色是什麼,”陸汀怔怔地望著眼前那一整片細碎光點,“黃色最少。”

“是正在通話。”何振聲道,“這兒寫了。”

陸汀抬高手電筒照亮他所指的位置,就在服務器這一麵的左上角,很小的一塊鐵牌子,用電鍍標示了紅黃綠三種圖例。紅和綠正是鄧莫遲所推測的含義,而黃色也的確表示,這塊磁盤正在工作中,也就是說它的“主人”正在與人通話。

靜看幾秒,時不時有綠光變黃,也有黃點轉回綠色。

“是有人正在接視頻掛視頻……”陸汀喃喃道。他們還在堅信不疑,和自己說話的是遙遠的親朋,並因此感到慰藉和溫暖。

“真有創意啊。”何振聲帶了點嘲笑。

舒銳卻二話不說地在綠色磁盤中翻找起來,亂糟糟地抹開灰塵,用自己的手環掃描。找到第四個時,他停了下來,“這個人我也認識,”他指著資料單,一字一字地說,“是我師姐。和老師是同一批。”

那也是個優秀的醫生,韓國人,二十八歲,專攻心血管疾病。

“和她打個電話吧。”鄧莫遲看著他說。

舒銳愣了愣,“好。”他用力把磁盤插回接口,又在手環上撥出通訊碼。很快就接通了,綠色的光點也隨之轉為熒黃,按照火地通訊條例,他們最多有六分鍾的通話時間。

“嗨,”舒銳望著光幕中那張熟悉的臉,“惠真姐。”

“你是……?”視頻中的女人高高挽著發髻,背後是壁櫥,還有水池和灶台。

“是我,”舒銳把麵罩摘下,又把擋臉的假發別在耳後,“真是不好意思。”

“小舒?”惠真笑了,“好久不見呀!”

“你在做飯嗎?”

“對的,今天做土豆燉牛腩……”惠真還是那樣笑盈盈地說,“你呢?”

“我和朋友們在一起,”舒銳把陸汀拉進攝像範圍,又使眼色把何振聲招呼了進來,“看到他們了嗎?”

惠真顯得有些遲疑,像是不想在朋友相關話題上停留,她在案板上切起土豆,又說起自己的美味牛腩來,“真想做給你從嚐嚐看啊。”她的圍裙上還濺了幾滴水珠,清晰得就像抬手就能摸到。

“師姐,”舒銳定了定神,“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嗯?”惠真抬起眼來。

“你已經,不在了,”舒銳往日的口若懸河已不見蹤影,他看起來就像個犯了錯的孩子,“這件事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