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十月還在炎熱夏季裏煎熬著,北京的十月已經小雪飄飄,這兩天冷空氣侵襲,更是讓住在北京的人民陷入住在冰城的錯覺。
顧即畏冷,小時候冬天的時候被人不小心推入過河裏,從此以後倒是沒有落下怕水的毛病,隻是一到冬天就犯怵,忍不住想起那年在河裏感受到的刺骨感覺。
今天他更是將自己裹成一個粽子,工廠裏隻有辦公室才有暖氣提供,而他美名其曰的辦公桌隻是在大廳的一個小小角落,大門常年開著,有絲絲寒風從桌角縫隙爬上他的腳——大概晚上腳總是捂不熱也有這一層的原因。
伍哥扛著幾條鋼條從他麵前路過,氣喘籲籲的說了句,“小顧你這身體素質不行啊,穿這麼多。”
顧即不好意思的笑回,“我怕冷。”
“改明兒上我家,我讓我婆娘給你熬鍋魚湯補補身子。”伍哥走遠了,聲音還清晰的灌進顧即的耳朵裏。
天氣是冷的,可人情是暖的,顧即不無感動,搓了搓僵硬的十指,拿筆的時候很是別扭,寫出來的數字像是剛學寫字的小學生,歪歪曲曲的很難看。
於是他隻得把手壓在屁股底下——上學大家都這麼做過,課桌是硬的冷的,屁股一坐就熱乎了,這時候隻要把手放在屁股底下幾分鍾,拿出來準是暖的。
顧即保留了很多上學時候的習慣,這些習慣融入他的生活裏,抽都抽不走,就像給他的人生打了印記一般,證明他確實是存在於那段時光的。
身後不遠處經理辦公室的門猛的打開,辦公室的暖氣跑出來一些,顧即特意往後靠了靠,想要接近那方溫暖。
大頭經理連門都不肯出,就半個身體卡在門口,扯著嗓子對著廠裏所有正在工作的員工尖尖的說,“你們今天都給我打緊點,下午有個大客戶要過來,要是誰敢偷懶被我發現,就別想再這地兒混了。”
一眾工人臉上都是被工作壓迫的默然,此時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說話。
大頭聽不見自己心目中想要的那種追捧,氣得鼻孔都出氣,在空氣中變成白霧,“你們這幫廢物,活該給人打一輩子工。”
大頭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是給人打工的,說完狠狠一瞪,用力一摔吧辦公室的門砸得震天響。
這一砸傳遞阻隔了顧即偷偷汲取暖氣,不得已他隻得重新把背給直回來,壓在屁股下的手動了動,好像回暖了,於是趕緊趁著還沒有再次被凍僵,拿起筆繼續對賬。
下午兩點多,大頭經理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頭發梳得油亮油亮的,整個人油光滿麵,像是要去迎接哪個國家-領導的大官員,樣子滑稽好笑。
看樣子是大頭口中的大客戶要來了,顧即隻是個出貨和對賬的,這些事情和他一點關聯都沒有,他隻看了一眼,又低頭陷入一連串的數字之中。
大頭又開始裝模作樣的視察,與平時不同,現在的他顯得和藹可親,不罵人不發火,還給工人做指導,活脫脫一副關愛下屬的模樣。
那是因為真的上司要來了,他不得不暫時收起自己呲牙咧嘴的麵孔,化身恪盡職守的員工。
外麵漸漸有了聲響,有汽車倒退停車的聲音,繼而是聽不真切的談話聲,越來越近了,直到雜亂的腳步聲到了工廠門口。
這時候大頭才像是想到什麼叫了聲不好,然後扭著肥碩身軀小跑到顧即的辦公桌前,急促的說,“去辦公室把我桌麵的合同拿過來。”
顧即正對一個複雜的賬目,有些反應不過來。
大頭兩隻鼠眼都瞪大了些,“還不快去。”
於是顧即急忙起身轉向辦公室,談話聲已經在耳邊清晰可聞,顧即聽見一道清冽的聲音,說的是什麼聽不真切,隻覺得這把音色像春時山間清澈流淌的泉水,也像在寒冬臘月之時盛放的白梅,帶著一股直穿透人心的寒凜之氣。
因著這把聲音太過於好聽,不愛看閑事的顧即都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有四五個人,可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一個背影給吸引過去——大概是這個男人太過高挑而顯眼,顧即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他。
也隻來得及匆匆一眼,顧即便扭開辦公室門把,急忙走了進去。
辦公室暖氣開得很足,令顧即有一種置身於春季之感,原先僵硬的四肢在接觸這暖意頓時舒化開來,連毛孔都覺得舒爽。
怪不得經理不肯出來,這裏麵也怪舒服了。
他沒忘記自己的任務,連忙去辦公桌上麵找那份合同,合同大喇喇的攤開擺在桌麵,根本不用他費心去找,他不敢耽誤,三兩步走過去想把合同合起來帶出去。
走到辦公桌前麵,把手一伸,不知道怎麼的他突然多看了一眼,也是這一瞬間的事情,他伸出去的手即使是在這溫暖的辦公室也像被凍結了一般,再也無法動作。
密密麻麻的合同,他偏偏就隻看見了三個寫在最下角的字,這三個字像是一把帶著冰渣的利劍直接往他心窩子裏捅了一下,令他冰凍三尺無法呼吸,將他刻意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給挑破。
合同上赫然用正楷打印出來三個字——林景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