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被劃拉開一道口子,過往的時光如同沙漏一般傾斜而出——
燥熱的夏天,知了沒完沒了的鳴叫,地麵被天上炙熱的太陽烘烤得像就要融化,放眼望去,空氣都是扭曲的,盛夏的午後,街頭巷尾空無一人,連那棵可以乘涼的,據說有了五百年曆史的老槐樹下也是空蕩蕩的。
在這駭人的天氣下,一棟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樓房裏卻驟然傳來咒罵聲,聲音暴躁而粗嘎,聽得出講話的人脾氣一定十分狂躁,“老子在睡覺,你他媽跟老子談錢,滾出去。”
然後是窸窸窣窣的推搡聲,哐當的關門聲,繼而恢複午後的死寂。
事情發生在短短的五六秒間,但因著男人聲音實在太大,樓房的隔音又做得有待加強,是以,這一個小插曲幾乎是清晰得像是呈現在別人眼前。
可聲響這麼大,隻有住著相隔兩戶門房的人家推開了門,探出個中年婦女的頭來,她看著事情的發源地,此時幾步外的門前,站著一個身形單薄的男孩子,看起來八-九歲的模樣,尖尖的下巴,不健康蒼白的皮膚,白色的T恤衫洗得發黃,穿著寬大的短褲,看起來就像是個貧民窟裏營養不良的孩子。
住在這一片的都是普通人家,左鄰右舍大多是工薪家庭,但所有人家都知道,這孩子家庭情況要特殊些。
樓裏的人都並非冷血無情,隻是像今日這樣的情況已經司空見慣,他們不是沒有試圖管過,但每次都是被凶神惡煞的男人罵一頓回來,久而久之就不理會了。
中年婦女惋惜一歎,小聲招呼孩子,“顧即,過來阿姨這邊。”
久站門外的孩子才像回神一般——顧即轉身看向鄰居甘嫂,舔了下幹澀的唇,又拍了拍褲子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沾染到的灰塵,這才慢慢走過去。
“甘阿姨。”他微微低頭,不讓眼前這個好心的婦女看見自己眉骨上的紅痕,那是剛剛男人揚聲就劈下來的,很痛,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我聽我家小雨說,學校老師讓買輔導書?”甘嫂小心翼翼的說著,像是盡量保全一個孩子的自尊心,“你看,阿姨不小心多買了一套,也用不著,你如果需要,阿姨去拿給你。”
顧即咽下喉嚨,他知道甘嫂的意思,其實他已經受過這個好心婦女太多的恩惠,每次總是告誡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可事情一發生,肯對自己伸出援手的,永遠隻有這個女人。
“那,”顧即的頭垂得更低了,“謝謝阿姨。”
“謝什麼,”甘嫂伸手摸了下顧即的頭,“傻孩子。”
說著就轉身進了屋子裏,顧即才敢抬起頭看著女人的背影,末了,眼眶微紅。
不一會裏頭就傳來和甘嫂的爭執聲,顧即聽得出來,是他的同班同學,甘嫂的兒子甘小雨,此時甘小雨的聲音嚷得很大聲,“憑什麼給他呀,這輔導書明明是我的。”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呢,”甘嫂壓低著聲音,雖是責怪,但又是哄著的,“媽媽晚上再給你買,聽話啊。”
媽媽二字像一根刺紮進顧即的心裏,他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著,他很想轉頭就走,告訴甘嫂不用了,可他又太過於清楚的明白,現在不接受下這份好意,明天去學校肯定隻有他一人兩手空空——男人不可能給他買,剛剛被趕出來就證明了這一點。
隔了好一會,屋子裏的聲音才消停下來,甘嫂一臉笑意像個沒事人一樣從裏頭走出來,看起來像不知道顧即聽見了剛才屋子裏的聲音。
這讓顧即吊著的心稍微往下挪了些。
目光放到甘嫂手中拿著的他心心念念的輔導書,顧即很清楚,接過這一本東西,就意味著他又欠下一份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