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真的是天佑大胤,當然也因為黃河的水利興修得當,這年竟是風調雨順,秋收時各地豐收的喜報源源不斷而來。
我的心情自然明朗,上朝時也少見地掛著微微的笑容。
大臣們也是一臉喜氣,議論紛紛,共慶共賀,言語間自然少不了奉承我及顓福的話語,我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惟有禦史大夫神色低沉,默默地立於一側,顯得格格不入。我注意到了,笑容收斂,隔著幕簾衝下麵問道:“禦史大夫,你在想什麼?”
禦史大夫顯然沒有想到這樣的他引起了我的注意,雖然遲疑,但還是出列站到了中間,躬身回道:“回皇太後,下臣隻是在想一些必要的擔心。”
擔心?我顯然對這句話產生了驚疑。這樣的喜事還有什麼可擔心的?農民們有了好收成,他們將不再饑餓,國家也會穩定,他說這樣煞風景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的語氣嚴肅了,語調中也有些不悅,問:“禦史大夫可以再說清楚一點嗎?”
下麵的大臣一下子安靜起來,全都看向禦史大夫。
禦史大夫使自己鎮定下來,語調清楚地回道:“不知皇太後聽過一句話沒有,叫‘穀賤傷農’,臣的意思是說,這樣大規模的豐收帶給農民的不是飯飽衣暖,反而是一場富足引發的災難……農民手中的不過是一大堆廉價的賣不出去的將要爛在手裏的糧食罷了。”
我有些不明白,繼續問道:“禦史大夫何出此言呐?”
禦史大夫侃侃而談:“下臣此話並非危言聳聽。像《漢書?食貨誌上》就這樣記載著:‘糴甚貴,傷民;甚賤,傷農。民傷則離散,農傷則國貧。’。我朝也發生過類似的情況。在太宗執政時天歸二十三年,就發生過這樣的事。”
我和顓福麵麵相覷,然後顓福關心地問:“那麼曆朝是如何應對這一事的?”
禦史大夫沉吟了一下,言語中有些為難,說道:“也隻有從根本上挽救。太宗當時就是強製從農民手中收走多餘的稻穀,然後就地焚燒……”
禦史大夫還未說完,下麵已經嘩然起來。
“禦史大夫!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說將農民一年耕作好不容易收獲的糧食白白銷毀嗎?真是豈有此理啊!”一位大臣十分激動地說道。
禦史大夫愈加難堪了,但他還堅持著說:“皇太後,皇上,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但如果不加幹涉,後果將十分嚴重……”
下麵反對之聲更大了,一位老臣出列說:“皇太後,皇上,當年確實發生過這種事,那時老臣尚孩童時。但是老臣也依然記得那年因為太宗強收百姓的糧食,導致了一場農民的j□j,現在我朝新帝即位,尚不穩定,斷斷不能發生此等事啊……”
禦史大夫依舊義正言辭地述說這件事不加製止的種種弊端,下麵激烈地爭討起來。
一名年輕的大臣說:“禦史大人,您縱然說得如何有理,那些粗鄙的農民卻不懂得這些。他們隻知道是朝廷強奪走他們一年辛苦的收成。穀子賤了關朝廷什麼事呢?苦果讓他們自己嚐好了!免得他們狗咬呂洞賓不知朝廷的好心。咱們何必操這份心呢?”
禦史大夫苦笑著回道:“王大人,您想得太簡單了。穀物價格的大跌會動搖帝國之根本,並引發一係列的問題,這才是真正可怕的啊。”
我本對這件事感到匪夷所思,但聽了禦史大夫的這番話不由得感覺事態嚴重,我讓他們安靜下來,沉穩地說:“你們讓哀家好好想一想,今天的朝議就到這了。禦史大夫,你稍後到勤政殿來。”
在勤政殿,我又讓禦史大夫將穀賤傷農一事細細地給我講述一番,越發的感覺到此事的難辦。
不收,的確是多有後患,百姓受難;收,卻又容易引發暴動,動搖國家根基。
我叫禦史大夫退去,自己冥思苦想了好久,也想不出好的辦法來。
我打算將此事暫時放一放,又判了幾分奏折,過了許久再想,依然是一籌莫展。
我索性離開禦案,問楚姿,今日宮中有何消遣。
楚姿高興的回答說:“今日宮中正好是雙巧演《焦仲卿妻》呢。”
因為後宮不能有男子進入,所以戲裏的男角都由女子扮演,一個是男巧,一個是女巧,合稱雙巧。一般說雙巧多半講的是男女感情之事。後宮的女子都很喜歡看這樣的戲,尤其《焦仲卿妻》最受歡迎,常常為必點的戲。我去時她們正看得入神,隻見那名當男巧的女子穿著男人的衣裳,臉上畫得黑些,肩故意墊得很寬,顯出強壯的樣子,她的嗓音也故意壓低發出低沉的嗓音。
她們見了我來了,紛紛起身,有些人還連忙拭著臉上的淚痕。我笑著揮了揮手,叫她們坐下繼續聽戲。
我在上首坐下,台上正演著劉蘭芝被迫改嫁,蘭芝與焦仲卿依依惜別的情景。見此已經有不少宮人掩麵低低啜泣起來。
我知道下麵就該是劉蘭芝與焦仲卿雙雙殉情了,不忍再看,遂馬上起了身說:“善怎麼沒來?哀家去看看她。”便借故離去。
在去見善善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今天是善善的三弟妹進宮來陪善善說話,這是我昨日用晚膳時就準許的。不知為什麼,善善對這個屠夫的老婆更為親近,時常招她來進宮聊天解悶。
我走到門口,就聽見那屠夫老婆大嗓門地說:“唉,大姐,武耀那孩子根本不愛讀書,成天就知道和那些街井痞子們混在一起……”
然後是善善憂慮的聲音,“那你要好好教導他啊。”
“哎呀,大姐,我自己的孩子能不心疼?!我說了他也不聽啊!還跟我耍嘴皮子,說進學堂讀書沒用,他要舞刀弄棒,以後當大將軍……”然後屠夫老婆自己就笑起來了,半帶無奈也半帶自豪地說:“你說說,這孩子啊……”
我也帶著笑進門說:“這孩子倒也算有誌向。”
善善和屠夫老婆連忙起身迎接,我讓她們隨我坐下。
我品了口茶,然後問屠夫老婆,“武耀是你的孩子吧?你們雖然不識大字,名字倒是起得神氣。”
屠夫老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道:“我們老倆口就這麼一個獨子,現在都二十多歲了,還一事無成。”
我“哦”了一聲,也聽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正要開口,卻被善善打斷。
善善叱責道:“你真不知道分寸,討官討到皇太後麵前了。縱然皇太後格外優厚咱們家,自己卻不能沒有自知之明。回去讓武耀那孩子好好學習,待真有出息了,參加科舉取得官位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屠夫老婆聽後有些訕訕的,我也覺得此次善善格外的嚴厲,便圓場說:“善也是考慮的深。不過還是讓武耀學一門本事好,真有出息了,也不用考,哀家給他找個好職位。”
善善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便又轉了話題問:“前些日子我聽老大說他家的三丫頭嫁給一個商賈做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