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兒拿著軟綢擦拭架子上的仕女花瓶,忽然聽見裏屋傳來叮叮錚錚的聲音。
“咦,夫人怎麼忽然這樣好的興致,彈起琴來了?”
“你不知道?前陣子六親王送了夫人一張好琴,夫人愛不釋手,所以這幾天一直彈奏。”鵑兒邊幹活邊說。
“說來也怪了,最近一直沒見到幾位親王殿下和門千總大人,也有半個多月了吧?倒是編修大人、神樂署署正大人和太常寺博士幾位大人來過幾次。”鳶兒說起幾位登門拜訪的官員,已經朗朗上口,很是熟悉了。
“他們陪皇上去守昌秋狩去了,要回來還早著呢,編修大人是文官,自然不用跟著一起去啦。”夏茜解釋道。
“哦,原來是這樣……”鵑兒和鳶兒了然地說。
過了一會兒屋裏停止了彈奏,接著是拉門的聲音,入嫿一身簡練白衣衫站在她們麵前,說:“真是無聊死了,咱們去市集轉轉吧。”
鵑兒和鳶兒一陣歡呼,各自回房去換了裝扮,女兒家上街,總不要太張揚才好。
芳園到集市很方便,鵑兒和鳶兒跟著入嫿,看著街道兩邊林立的店鋪和街邊攤上琳琅滿目的貨品看得眼光繚亂,不過沒有夫人的吩咐又不敢隨意走動,隻好奇地四處張望,不一會兒就見夫人進了一家氣派的店,兩人抬眼一看,牌匾上是三個大字,但兩人不認得,隻慌忙跟入嫿走了進去。
翠玉閣掌櫃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留了一撮花白胡子,看起來很精明的樣子。見來了客人,他慌忙上前招呼,看著入嫿似乎有些眼熟,過了一會兒便想起來了,眯著眼睛問:“秦家小姐似乎好久沒來店裏了吧?”
看來馮掌櫃還記得自己。以前問起時,她便自報家門是秦家小姐。
入嫿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前幾年夫君去外地做官,故跟他一起去了南方。”
“哦?哦!小姐已經婚配了啊,那現今又回到京城,一定是老爺升了京城的官吧,真是可喜可賀!”
入嫿隻勉強笑著搖了搖頭。
看入嫿有些難言之隱,馮掌櫃也不敢多問,話回正題說:“夫人這次來是想買什麼珠寶首飾?小的可幫您介紹介紹。”
入嫿看著櫃上擺放的井然有序的各類飾品,問道:“可有什麼上好的、新穎的七寶首飾?”
“有有有!夫人請往裏邊走。”馮掌櫃帶她來到屋閣深處,那裏放置的都是店內一些珍稀昂貴的飾品,也不像那些尋常首飾在外麵隨意擺放著。
馮掌櫃接連打開幾個木櫝,裏麵都是些做工上好的金銀、玉石、珍珠、瑪瑙和珊瑚飾品,入嫿唯獨相中了一套蜜蠟首飾,那項鏈和發簪倒也沒什麼,隻是那一對圓珠耳墜實在是好看,色澤柔美、小巧可人。
看到入嫿拿起那對蜜蠟耳墜放在手上賞觀,馮掌櫃讚賞說:“夫人好眼力!這可是產自蒲甘(古緬甸)的蜜蠟,色澤極好,若是再配上淡雅的衣裙,那簡直是無出其右啊!而且這蜜蠟又能怡情養性,安定心神,實在是首飾中的上上之選。”
聽著馮掌櫃在一旁說得天花亂墜,入嫿掂量著手中的寶貝,眯起眼睛問:“多少錢?”
馮掌櫃頓了一下,然後說:“六十兩。”
鵑兒和鳶兒在一旁瞠目結舌,六十兩都可以買幾畝田地了呢!
“單這耳墜呢?”
“十六兩。”讓她講下二三兩,也可掙下不少了。
“加上給掌櫃的辛苦錢,十兩綽綽有餘。”
“怎麼可能!”
“十兩。”
“怎麼可能?!”
“九兩。”
“啊?”
“八兩。”
“啊……”
“七……”
“夫人,小的給您跪了,怎麼有您這麼講價的呦?十兩,十兩,不能再多也不能再少了!”
“那真是謝謝掌櫃的了。”入嫿露出了一個迷人的笑容。
“唉,真是!這麼多年您講價方式還是這麼狠毒,真拿您沒辦法!小的也是見它實在配您,這麼珍貴的首飾可不缺人買!”馮掌櫃邊將那對耳墜小心放置在紅木盒子裏,邊嘮嘮叨叨個沒完。
“我知道。”入嫿依舊是笑容可掬。
“好了,好了,夫人也是回頭客了,下次常常惠顧啊!”馮掌櫃將入嫿她們送到了門口。
出了翠玉閣,鳶兒看著手上的小木盒歎道:“唉,沉甸甸的十兩銀子最後就換回了這麼輕的東西。”
鵑兒笑著說:“那你可更要收好了。不過夫人可真會砍價,你看咱們走時掌櫃那張痛心疾首的臉,倒像是咱們搶走了他的錢。”
入嫿搖扇笑言,“你們放心,他不會做賠本買賣的。也許現在他已換了一張笑臉在打著算盤了,哦,還要捋一捋他引以為傲的胡子。”
劈裏啪啦一陣算盤過後,馮掌櫃捋了捋胡須,笑眯眯地說:“今天又進了一筆賬。還是賣貴的東西好啊,那些幾文幾兩的首飾賣十個也掙不了這份錢,還要陪許多的言語和笑臉,嘿。”
說話間入嫿又來到了,的掌櫃與翠玉閣掌櫃一樣,認出她來,稱呼她為“秦家小姐”,看來入嫿之前也經常來這裏。
不過在鵑兒和鳶兒看來,的掌櫃可比翠玉閣掌櫃有氣質多了,畢竟是做賣書生意的呢。
“李掌櫃,先給我來一本琴譜,不要《太古遺音》和《神奇秘譜》。”
李掌櫃有些為難,“那這還有本《琴音大全》您看看。”
入嫿翻看了幾頁,低頭評價道:“《琴音大全》和《神奇秘譜》收錄的琴曲似乎差不多。”
“《太古遺音》和《神奇秘譜》已經是市麵上最全的兩本琴譜,大部分人都買這兩種。”李掌櫃解釋說。
“那有沒有讀書人新譜的曲子?”
“這倒有。夫人您看看這些,都是他們寄放在我這兒的。”李掌櫃從幾本書下抽出一疊紙來。
入嫿仔細翻看起來,間或看著琴譜小聲哼哼出來,完了挑選出兩張,並評價說:“這位叫齊霽的書生寫的曲子很是不錯,我要了。”
“那位公子說給幾文錢都行,找了能懂他曲子的人就好。”李掌櫃倒很老實地說。
“哦?”入嫿有些意外,“這麼說這位公子賣這些曲子不是為了掙錢?”
“呃……依小的對他的觀察,他似乎很落魄,青布袍子都洗得有些發白了。”
“那這些曲譜要多少錢?”入嫿抽了一張她剛才放下的曲譜。
“五文一張。”
“那他的曲譜我十文一張我買了,他的曲子值這個價錢。”
“那就實在太感激不盡了。”
收了那兩張曲譜,入嫿又勾了勾手示意李掌櫃靠過來,低聲說:“你們這最近有什麼新的……嗯……手抄本?”
李掌櫃先是有些迷茫,然後恍然過來,帶著曖昧的笑,連連點頭說:“有的有的。”
這樣的書一向是悄悄流傳的,他隻賣給熟客和老主顧,若是被官府發現了就不好了。李掌櫃說:“夫人跟小的往裏邊來。”
鵑兒和鳶兒要跟過去,李掌櫃有些遲疑,入嫿抬手示意讓她們倆等在這裏。
鵑兒鳶兒兩人麵麵相覷,她們剛才沒能聽到夫人和掌櫃的對話,故而不知買什麼書要這樣神神秘秘的。
進了裏間,李掌櫃讓入嫿在門口等一等,自己拐進裏麵,不一會兒拿出一本新書出來。
這李掌櫃還挺狡猾的,也不讓她看書到底藏在哪裏,這樣即便有人泄密官府的人恐怕也是找不到物證了。
李掌櫃拿著此書嘿嘿笑道:“夫人,這可是現在最新最最流行的手抄本——《孫府秘史》。通政使司通政使孫建協大人新納了一名小妾,可這名小妾為何神秘死亡?到底是大夫人,還是二夫人,還是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下得毒手?這名小妾到底有沒有和府上年輕英俊的侍衛私通?三夫人和這名年輕的侍衛是否也有j□j?通政使司通政使大人的小兒子真是孫大人的親身骨肉嗎?欲知這些實情,盡在《孫府秘史》裏分曉!”
“這裏麵的事到底是真的,還是杜撰的?”入嫿聽他說得如此誘人,不禁問。
“都是知情人寫的,七分靠真,三分靠自我發揮。裏麵穿插了大量的宅鬥和香豔描寫,情節可謂緊張刺激、步步驚心!”
“好!我買了!”
“夫人您的選擇是對的!後麵還附有兩篇番外,一篇《大夫人的傷心往事》,一篇《二夫人的風騷肚兜》,夠您看一陣子了!哦,對了,小的這有兩版書,一版是作者親筆,一版是找人代抄,原版的要一百文,代抄的要六十文,您要哪種?”
“我要原版的。”
“夫人夠爽快!您等等啊,小的給您找一本作者早先寫的,早寫的作者有激情,字跡清楚,後麵的就有點淩亂了。”
過了一會兒,鵑兒和鳶兒看見掌櫃和夫人出來了,夫人手裏多了一本裝幀精美的硬皮書,書麵上寫有三個醒目的字,她們也不認得。
“鵑兒,給掌櫃的一百二十文錢。”
這一本書竟要一百文,這麼貴!鳶兒嘟囔著,夫人剛才也不講講價。
李掌櫃一副笑臉送入嫿三人出門。
“好了,該買的東西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入嫿說。
“夫人,最後那一本是什麼書啊,那麼貴。”鳶兒還有些耿耿於懷。
入嫿拿著那本書,指著書上三個燙金大字,一個字一個字的念:“列、女、傳。”
“啊,幾位親王殿下、門千總大人、翰林院編修大人,你們回來了。”鵑兒正給院子裏的花修剪枝葉,陸壯聽見有人叩門,慌忙去開。
“是啊,我們今日剛回京城,中午在宮裏吃了飯,剛剛回家換洗了幹淨的衣服,就相約過來了。”榮洵說。
“夫人在嗎?”幾人邊往裏走,邊問道。
“在呢,夫人現在應該正在彈琴。”鵑兒不由得看了榮澹一眼。
“彈琴嗎?真是難得。”榮澈說。
“肯定是上次在我府上彈出感覺來了,一回來就放不下了,不彈就渾身不對勁。”榮洵得意地揣測。
幾人給榮洵翻了個大白眼。
“那麼就先不要打擾她,我們坐在外廊處聽聽罷。”
榮澹的話音剛落,就聽見裏麵的琴音消隱,入嫿推開了門,倚在門柱上說:“想偷聽?沒那麼容易。”
“你耳朵真尖。”榮澹說。
“怎麼?你羨慕?”
榮澹笑著搖頭,“我可說不過你。”
“哈哈,嫿兒,別和澹拌嘴了。快看我們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來了?!”榮洵大笑說。
原來是他們去守昌打回來的獵物,幾乎每個仆役都肩上扛著一個,或手裏提著幾隻。
“這是澹打回來的白狐,很稀少吧?你可以做一個暖手筒;這是我打回來的鹿皮貂鼠和豺狼,這個血淋淋的大家夥是澈捕獵的棕熊,這小子非堅持要張熊皮回來,我們一行人跟這畜生將近耗了一天,總算把它給製服了。這是正斌打回來的狐狸羚羊……這還有一些野味兒,晚上正好下菜,我又派人專門從守昌覓了農家自釀的高粱烈酒,晚上一起燙著喝,來個不醉不休!”榮洵一一展示。
“好啊。我不慣聞這些腥氣的,陸壯鵑兒你們快拿下去打理吧。”入嫿以袖掩鼻說。
“鵑兒,這些野兔和鹿是為你們打的,秋意漸深,你們用這些皮做些保暖的東西!”正斌將這些東西遞給陸壯說。
鵑兒等人深感意外和感動,連聲謝過親王和幾位大人。
“謝謝幾位親王殿下和大人,謝謝夫人。”鳶兒跟著屈膝拜謝道。
鳶兒心裏清楚,大人幾人對他們這麼好,還不全是看在夫人的麵子上。
“你家的幾名婢女真是越來越聰明伶俐了。”幾人看著鳶兒蹦蹦跳跳的背影,脫了鞋進屋。
“是啊,尤其是鳶兒,今年十六歲,和我當初一樣年紀,真是又聰明又可愛,討人歡喜。這樣好的人兒,許給你做側室,好不好呢,澹?”入嫿帶著笑意說。
榮澹端起杯子的手頓了一下,不說話,隻喝了一口茶。
氣氛有些尷尬,正斌說:“嫿兒,你也知道澹對蟬姬一直很好,雖然蟬姬的身體弱些,這麼多年澹一直未納妾,現在也不興你這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