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塵直在日頭下站了許久,寒氣卻愈來愈甚,並不因日頭的毒辣而減去半分。至後來她再也忍受不住了,撲進行癡懷中,慘叫起來。
行癡看得實在心疼,扶她就地坐下,又依昨日之法為她驅寒。
將近黃昏之時,方才大功告成。
見出塵正閉目調息,心念一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何突然做出這般決定,他依白雲道長所說之法,在她的一個穴位上輕輕一點。
正盤膝坐著的出塵,在他這輕輕一點之下,身子突然一軟,昏倒了過去。行癡急將她抱進懷中,將她送回了房間。
恐出差錯,行癡寸步不離地守候著出塵。
直守到子時,出塵才終於醒了過來。
出塵緩緩睜開雙目,見到行癡,略有些茫然,她四下望著,久久不語。
“小梅花,你,醒了?”行癡問道。見她久久不語,心中暗自擔憂,不知自己那一指,是否令出塵留下了什麼不妥。
“嗯。”出塵輕輕地應了一聲,行癡的心這才落下來。
出塵又徐徐閉上雙目,仿佛在掙紮著什麼一般。良久地沉沉默過後,她才又睜開雙目。麵上綻著一個微笑,道,“這一覺好生奇怪,從前的什麼事情我都想起來了。”
行癡見她微笑,心情便也愉快起來。
“你都想起了什麼?”
“所有的過往。”出塵道,“原來我出了百花穀,還在人間逗留過許多日子呢。我曾在魏縣呆過,有一個義娘和義兄。而後又到了紫瑞城,做了一名小宮女……”
看出塵說話時的神情語氣,仿佛並不因為想起了從前而傷心難過,行癡到底是鬆了一口氣。否則定會自己做出這個決定懊惱悔恨。
兩人便都談起從前的事情,曾經在數個明月夜裏,出塵與行癡在屋頂之上清談,多麼美好的日子。
這一談,便是徹底。直至天明。
出塵興致勃勃,想起了從前,這段時間的迷局終於都解了,心不再為此因惑,輕鬆了許多。
和尚見她笑得開心,不由的也輕輕笑起,轉而又仿似想起了什麼,又止住了笑容,歎口氣道,“皇上,他一直在找你。”
子謙,子謙。心驀地痛起來。“我以為我已經忘了他的。”不經意地,淚光模糊了她的雙眼,“你為何要提起他,不提起他,我有多開心。”說罷伸手去打和尚。纖纖素手打在和尚身上,輕輕的拍打,一點都不痛,可行癡的心,卻痛得滲出血來了。
這一夜的談話之間,她強令自己不去想子謙,不去提子謙,卻仍然是躲避不過啊。
“我何嚐願意提起他,惹你傷心。可是,你神情落寞的眉眼間,已告知了我,你的心意啊。在昏迷的迷亂之間,你聲聲喚著的,是‘子謙’。”和尚低低地說著,自己,更想落淚。
在點了出塵的穴位之後,她於昏睡之中,漸漸複蘇從前的記憶。一聲聲迷亂的輕喚之中,全都是子謙的名字。
“是麼?”出塵征住。想起曾在漫天的洪水裏,自己心中的祈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再也忍不住,撲在行癡懷裏痛哭起來。
行癡猶豫著,終於以手臂環住了她,似是喃喃自語,“是的。此時,他仍在尋找你。整個漠陽城,到處是奉了他之命,尋找你的人。那些尋你的告示,你不是也見過了嗎?……”
出塵聽此,哭得更為厲害,雙手緊緊的抓著行癡的僧袍,淚水打濕他的衣衫,因著痛哭,身子顫抖著。
“他並不喜歡我。我被發入暴室,他不管我;我被人編成歌謠嘲笑,他卻信了;楊貴人不是我推入水中的,不是,他卻認定是我,讓我到疏影小築,做蒔花宮女。暴雨夜,好大的雨呀,電閃雷鳴。我以為是我的天劫來了。我病了,起不得身。無人理會我,他再也不理會我了。我孤自病了兩日兩夜,跌倒在溝渠裏,被水衝走了……水,好多的水,冰冷刺骨……”出塵哽咽地訴說,愈回憶,心愈痛。
和尚不知她落水前,竟受過這般的遭遇,一行清淚,不自覺間,輕輕落下。但不能說,不能將自己的心疼說與她聽。我是出家人,出家人,注定,隻能藏在心底。
哭了許久,出塵終於平靜下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窩在行癡的懷裏,急忙忙抽出身子,霎時麵紅耳赤,端正坐著,目不敢斜視。恐她難堪,行癡踱步向外走去。方走邁出房門,出塵已跟了上來,低聲道,“屋子裏太悶了,帶我四處走走吧。”
“好。”行癡點頭。
正值清晨,香客正逐漸多起來。
因在京城,這倡安寺又頗有名氣,是而人來人往,香客不斷。嗅著香火的氣息,出塵感到莫名親切。是了,這是行癡常有的味道。
行癡,何以總是感覺與他那麼熟悉呢?仿似很久很久以前,就曾經相識了。可是,不是在魏縣才相遇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