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垂頭喪氣,一臉的茫茫然,目光遊移不定,不住地自問又像是在問我,扣兒,現在該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最後,她把目光投進我的視線裏,說的卻還是那句話,扣兒,現在該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我拉緊秀兒的手,我看不到她低垂的眼晴,我說,秀兒,要不你回家去吧,我知道你受不了了啊。
秀兒低下頭,半晌才抬起她的頭看著我說,扣兒,我不想回去,我不能回去。
我不明白秀兒為什麼不想回去不能回去,多年以後我明白了,秀兒說不能回去,是因為我而不能回去的,她不能想像在這座醜惡的城市裏,我的身邊沒有她的影子。
我不知道該把生活比喻成什麼,比喻成我們的父母吧,可生活是我們的父母嗎?不是吧。
比喻成我們的老師吧,可生活是我們的老師嗎?不是吧。
我覺得你可以把生活比喻成什麼都可以,但你千萬不要把生活比喻成人,因為生活真他媽的不是人滴哪。
秀兒還決定留下來,留在這個城市,留在這個今生她再怎麼樣地恨也恨不完的廠子。
坐在秀兒的床頭,拉著躺在床上的她的手。
我告訴了秀兒以後要學會注意的一些問題,就是內衣要穿得又緊又小又薄,外衣要盡可能地穿得又寬又大,色澤要冷。
衣服的第一個鈕扣永遠要扣著,在有些人麵前,忘掉你會笑,要明白很多時侯,生活是不會因為你的微笑,就禮貌地回報你一個微笑的。
往下翻過的一頁頁的日子裏,每天下班後,我們都很少呆在宿舍裏,秀兒一進這個宿舍,心情就不好。
於是,我每天就陪著她走在曾經走過,現在一直還在走著的那條小路上。
每回走上那條小路的時侯,我們都發誓這一次一定要走到小路的盡頭,可我們一回也沒有走到過。
不知是小路的盡頭太遠,還是每一條小路其實都是沒有盡頭的。
再要不就是陪著秀兒在這個我們走不出去,又不屬於我們的城市裏,到處聽別人的故事,看別人的歡樂,再次體會歡笑的薄情,傷痛的惡意。
時光真的好匆忙,沒有一個人能細數它的腳步,它也不會為誰快慢它的腳步,無論你是誰,哪怕你真是傳說中的天使又或者說是魔鬼。
一晃秀兒和我在這個包裝廠裏做過二年了,19歲的時光年輪就圓圓地畫在了秀兒和我的身上。
有一回逛街逛到一個家電商場,一部小巧,新穎而別致的手機迷暈了秀兒。
她對我說,扣兒啊,等下個月發了工資,我一定要買這部手機回來,再寄點錢給家裏安裝部電話,這樣我就可以天天聽到我的媽媽的聲音了,我就什麼都不怕了,也不會再傷心了。
我無言地點頭。
從某一方麵說,秀兒是幸福的,她總可以實現自已一些簡單的心願。
所謂的人生幸福是什麼,就是能不斷地實現自已的一些小而簡單,能看得見,體會得到的心願。
而對於我而言,這一切太過遙遠,調皮的心願總在我的視線盡頭故意地仰天大笑地徘徊著,不肯讓我看清到它一絲飛揚的頭發。
一個月後秀兒就拉著我把手機買回來了,回來的路上我對秀兒說,做完這個月,我們就走吧,永遠地離開這個廠子,從記憶的深處。
秀兒點著頭,恨恨地點著頭。
秀兒問我今天幾號啊。
我回答秀兒,今天2號啊,我們用淚水和汗水換回鈔票的日子。
看到秀兒拿著手機像個小孩子拿著一顆從沒看見過的糖果那樣地快樂,我心裏也充滿了快樂。
快樂不是病不是感冒,但也可以傳染。
這部手機真的很漂亮,讓你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才一千多元錢,當你把它拿在手心裏的時侯,你總有要在這個價格的後麵再加一個零的衝動。
晚上,我給家裏寫了一封信。
這是我人生的第一封信,收信人是我的弟,我把信寫得很長,但話說得都很短。
有些話你永遠隻能埋在心裏,對自已說,讓自已聽見,不能對別人講,讓別人聽見,哪怕是你最親近的人,和你生命息息相關的人。
比喻你的勞累,比喻你的酸楚。
在信的結尾,我告訴了我的弟秀兒的電話號碼,讓他有什麼事就打這個電話。
不知為什麼,我沒說這是秀兒的手機,我隻告訴他,你什麼時侯打過來我都找得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