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蘭川說:“生活全盤失控的人,有時候必須要抓住一個簡單粗暴的邏輯,做一些外人看來很玄學的事。”
因為沒有文化,所以沒本事出去賺大錢,養活自己和母親,隻能仰仗男人的鼻息,挨男人的拳頭。而如果把一切當事人不願意細想的複雜因素都剔除掉,這件事就可以簡化為“沒文化所以挨打”,那麼有文化是不是就好了?幹嚼生吞掉那些看不懂的書,一定也就可以擺脫噩夢了吧?
“她說,人是不能怨命的,越怨,命越不好,所以要是還不想死,就得玩命地努力生活,除此以外沒別的辦法。”
雞湯就是麻醉劑,忍無可忍的時候,拿出來背誦幾段,像是舊社會受苦的奴隸祈求來時一樣,從自己發明的“教義”裏祈求未來,聊做安慰。
“可惜她連一本教材都沒來得及讀完,我跟她住了沒幾個月,她就因為重病住院了,臨走的時候,她大概自己也感覺到了什麼,把所有的書和筆記都留給了我,托我有機會替她看一眼她媽。”甘卿說,“後來沒過多久,就聽說她死了——她那個媽倒是命長得很,別看是個病病歪歪的孤寡老人,多少年過去了,還沒有要死的意思。”
“她在世的時候對我照顧得很殷勤,我又拿了人家的‘遺產’,所以也隻能捏著鼻子,偶爾去看那老太太一眼。那幾年我閑著沒事,拿著她留下來的東西,倒把在學校裏沒好好學的功課補回來了點……可能是神經病會傳染吧。”
喻蘭川沒過腦子,順口問:“她是因為什麼……”
他說到這,突然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猛地收住了自己的話音,僵住了。
甘卿回過頭來,隔著幾步的距離看向他:“嗯?”
她穿了個會掉毛的羽絨服,超市裏幾十塊錢一件,有股雞毛味,鼓鼓囊囊的,像背著個烏龜殼,可不知道為什麼,在她身上並不顯得臃腫,她回頭的一瞬間,喻蘭川甚至覺得有衣袂翻飛了起來,獵獵而動。
隻見她渾不在意似的一笑,替他接上話:“怎麼不說了?你是不是想問,她因為什麼‘進去’的?”
喻蘭川的喉嚨艱難地動了動,哽住了,腦子裏一片空白,像個被柯南當場揭穿的殺人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能圓過去。
“殺人。”甘卿輕描淡寫地說,“她趁打她的男人酒醉,把人捅死了。”
喻蘭川說不出話來。
甘卿低頭一笑,繼續往前走,背對著他擺擺手:“沒什麼好諱莫如深的——不就是於嚴告訴你的麼?我也是殺人,我宰的人叫衛歡,隻不過殺他的時候正好差一點沒到十八歲。那會我師父不認我,我挑斷了自己手筋叛出師門,覺得天大地大無處可去,一時中二,賭氣跑去自首了,所以判得輕。”
喻蘭川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澀聲問:“衛歡是什麼人?”
甘卿沒吭聲,好一會才說:“家醜……按輩分算,是我師兄,也是我仇人。”
喻蘭川:“什麼?你們萬木春不是……”
“一脈單傳,”甘卿說,“對,不過衛歡早就被除名了,還是我出生前的事,聽說我師祖晚年時,已經後悔把萬木春的功夫傳承下去了,說萬木春是邪功,壞人心性,容易走火入魔……他老人家是一代大家,可能真是這樣吧。”
“衛歡……有人告訴我,他是我那前任師父的兒子。我也不知道該不該信,反正我有印象以來,那老頭就是一條光棍,從來沒聽他提起過師娘……搞不好是他天賦異稟,自己生的?”甘卿半酸不苦地笑了一下,“不然為什麼多髒的汙名也肯替他擔?衛歡覺得辛辛苦苦練就一手出神入化的刀工,用來切豆腐絲太荒謬了,他一直野心勃勃,想把師祖洗手的金盆吃回去。所以後來被逐出師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