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清心寺裏那顆修了幾千年的老鬆樹聽了她的想法,連連搖頭:“小石頭,此事哪有你想的那麼簡單?若單單是一句話的事兒,有愚大師早就站出來了,哪裏還會任由事態激化?”
阿眠一個字都沒聽明白:“可是大師開壇講法是國君授意的呀,此時這般情況,便是大師不好站出來說話,國君總要幫著講兩句,還大師一個公道不是?”
老鬆樹笑得枝幹都在亂顫:“等你再在人間待上幾年,自然什麼都明白了。”
想明白什麼呢?
阿眠想,那些牛羊豬狗是凡人自個兒養的。或殺或賣,都是他們自個兒說了算的,也沒記在律法裏,怎麼就是有愚大師的錯了?
又沒人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威脅,作何一邊心生怨恨,一邊又照著那句被曲解的話去做?
凡人,真真好生奇怪!
事實上,那一天比老鬆樹想的,來得要早。
百姓聲討,國君難敵萬人言,恰有文臣提到有愚大師,國君便幹脆順水推舟,將自己摘了個幹淨。
有愚大師在官兵前來之前,穿著那日開壇講法時的大紅袈裟,吊死在了老鬆樹上。
官兵領著大批百姓闖進了清心寺,所過之處猶如颶風過境,一片混亂。
眾人在有愚大師的屍身前站定,踩塌了後院裏的成片花草,擁了滿滿一院子。
有人提議:“這妖僧雖然死了,但是這清心寺還在啊,誰能保證以後不會再出個別的妖僧?不如一把火燒個幹淨!”
這些人還沒來得及發泄自己的怒火,自然一呼百應。
甚至有人當場掏出了火折子,順手往旁邊廂房裏一丟,火舌燒著帳幔,一下子竄得老高。
老鬆樹歎了口氣,化出一道冷風蓋滅了火焰,當著眾人的麵開了口:“你們這些凡人,最會搬弄是非,害了旁人性命還不算完,非要連這裏都燒個幹淨,才會滿意嗎?”
院子裏有一瞬的安靜,隨後是人們的尖叫聲。
“是妖精!那個和尚原來和妖精同流合汙!”
“我看他根本就是樹妖披了層人皮,想著害人呢。”
“快點火,快點火!要不然一會兒我們都要被妖精害死了!”
有人跑了出去,回來時手上舉著火把。
他們將火把丟在老鬆樹身上,看著枝幹被點燃,齊齊鬆了口氣。
官兵們掩護著百姓,一起撤了出去。
老鬆樹低聲笑著,也不反抗,任由火舌舔上自己的臉:“我在這裏待了許多年,懶得挪窩了。小石頭啊,以後好好修行,爭取當個神仙,這樣,就不必在人間受此蹉跎了。”
沙啞的嗓音中,滿是厭惡的情緒,也不知是對世人,還是對自己。
阿眠仍是不懂。
明明依著老鬆的修為,隨便刮上兩股邪風,跑了就是,為何非要留下來,跟著清心寺一起化為灰燼?
那一場火持續了很久,火光染紅了半邊天。
阿眠就此去了皇宮,待在禦花園裏混日子。
直到某一天夜裏,她親眼瞧見國君拉著一個美人的手說:“其實那些神啊佛啊,朕也煩的緊,這不是已經依著你的意思,將他們處理幹淨了?美人何故還不開心?”
便是從那一刻起,凡人在阿眠眼中,成為了罪孽的代名詞。
她不想當神仙。
她無法想象,仙人們盡心庇護的信徒,是如此肮髒醜惡之輩。
可惜後來發生了太多事,她早已身不由己。
在初開靈識,對六界認知尚在空白之時,便瞧見了人間的惡,對著凡人存了偏見。
如此,她又怎會信什麼公道?
…
容卿許久不聽阿眠回答,疑惑地低頭去看。
阿眠偏了偏頭,緩緩勾起嘴角,盡量讓自己顯得乖巧:“嗯,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