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原本想著,若是那少年不明情況跟了過來,由著阿眠數落一番,自己輕輕放過也就是了。
不曾想,下麵那兩人絲毫未提及此事,隻繞著少年身上的傷處說事。
如此,他便覺得阿眠是真個兒將此番行程當了兒戲,心中愈發不喜。
作為一個大老粗,秦放慣不會掩飾情緒,隻是下首那少年畢竟不歸自己管,便想著等有了機會再同阿眠說道。
隻是,他心中到底有氣,於是將茶盞往桌麵上重重一頓,沉下了臉。
這一下用了幾分力氣,響聲極大。
那杯蓋在沿兒上磕得顫了好一會兒,才堪堪停住。
阿眠怔了一下,拉著伏城立到旁邊兩扇窗戶間的避光處,小聲道:“你且等等,我去同秦大人說一說。”
伏城往後挪了半步,讓自己離兩旁窗外映入的陽光更遠了半分,有些愧疚:“姐姐,我是不是給你添了麻煩?”
畢竟,上麵坐著的那位可是神官。
而神仙,向來與妖魔不同道。
此番確是他有錯在先,也不知阿眠是否會遭自己牽連,受上一番責難。
這樣一想,他心中也不覺歡喜了,張口就道:“姐姐,我……”
阿眠抬手揉了揉他的發絲,安撫道:“你且安心,哪有那般嚴重。”
此時伏城整個身子都在暗處,因為兩人靠得近,他甚至能清楚看到阿眠衣袖上雪白的金粟蕊貼梗海棠花,針腳細密,被斑駁光暈照得栩栩如生。
他隻瞧了一瞬,便匆匆低下頭去,盯著自己的腳尖看,眸光閃爍,不知想到了什麼。
阿眠又在他頭上揉了一番,哄孩子似地說道了幾句,隨後攏著衣袖,轉身去了秦放麵前。
秦放一整衣襟,挺了挺腰杆,正要開口小聲數落幾句,卻見小姑娘微微彎了彎腰,壓著聲音道:“此番是阿眠行事有差,任性了。阿眠不願找借口開脫,請大人責罰。”
說來,也不是什麼大事。
更別說伏城還在那兒站著,一個兩個瞧著都是孩子樣兒,雖說他心下有些許不滿,也不大好當麵發作。
而且……令他更加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秦放沉默良久,擰著眉沉吟道:“聽你方才所言,他姓……伏?”
阿眠掩在袖中交握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恭順道:“是。”
小姑娘隻訥訥說出這麼一個字,便再不言語了。
秦放的目光落在那邊的清秀少年身上,若有所思。
這一番話,音量也就將將夠二人聽清。
伏城偷偷往那邊瞄了一眼,心下有了猜測,卻碰巧撞上秦放複雜的目光,於是慌忙別開臉,揪著衣角,十分乖巧的模樣。
大廳由此安靜下來。
隻有偶爾外麵穿堂而過的細碎風聲,裹著日頭讓人壓抑的炙熱溫度,尋著縫隙擠進來。
這樣屬於陽光的溫度,輕柔柔地拂在伏城的後背上,隔著衣料,都讓他覺得厭惡得緊。
秦放驀地起身,驚得阿眠有一瞬的怔愣。他看了小姑娘一眼,邁步往門外走了。
“咱們先去飛安院準備一下。”
阿眠應聲,緊隨其後,過去牽了伏城的手,衣袖一抬,遮去了些光:“若是不舒服了,就同我說。”
伏城很是自然的揪住了她的衣角,乖巧點頭:“好。”
此時秦放一隻手已經摸上了門邊,聽到這聲,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隨後推開了門,任由光亮溢進來。
阿眠將人稍稍往後扯了扯,又將衣袖往前挪了挪,好讓其盡量待在陰影之下。
秦放眼角餘光瞥到她那副維護的姿態,心底嗤笑了一聲:“矯情!”
…
上清殿是極少燃香的。
香者,好則提神明心,反之斷神毀識。
吾玉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站得筆直。緊抿著唇,看著天帝指尖一點火光,燃了一截細細的線香,左手輕提衣袖,右手輕撚,將其緩緩插入鎏金龍紋香爐中。
細細一縷煙在半空蕩了幾轉,向四周散開,化作一道淺薄屏障,將上清殿罩入其中。
天帝捏著袖子,輕輕扇了幾下,直將那筆直上升盤旋的煙氣扇得陣陣動蕩,才幽幽開口:“聽聞水神在南海同括蒼起了爭執?不知所因何事啊。”
說這話時,天帝的目光雖落在那截線香上,卻悠遠深沉,分明是一切都了然於心了。
天色正明,四下再無旁人。
吾玉垂手而立,眼簾微低,鬢邊發絲滑落,遮了視線:“君上既已知曉,又何必再問。”
山河屏風上繡金點綴的幾處殘花閃爍著淡淡金光,明明滅滅。倒映在他發間袖麵兒,似有璀璨星芒流動,襯得其上鬆竹如大家勾勒,風骨猶存。
天帝微微擰眉,神色肅然:“吾玉,本君是在保你。”
“保我?”吾玉輕嗬出聲,“可要小神感恩戴德,叩拜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