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離破碎的黑暗氣息(3 / 3)

那年夏天的陽光耀眼奪目。

世界恍若永遠都是那麼擁擠。不,不僅是夏天。是每一個季節,每一天,每一分鍾。

黑暗的小屋子,來來往往的腳步聲,煩躁不安的情緒,她蹲在那個被遺棄的角落裏,怔怔地凝視著食物被搶奪的殘酷畫麵,屋子裏的孩子冰冷沒有一絲溫情,小小的房間裏仿佛充斥著發黴的味道,發黴的食物,發黴的人心。

她很瘦弱,所以無論是發糖還是發饅頭都沒有她的份,饑餓的消磨,在炎熱的夏季被醞釀成了冷漠的麵容,冰冷的角落,卻是她唯一的容身處所,除此之外,無處逃脫,可是她一直在等待那個機會。

等待那個可以讓她解脫的機會。

伴隨著風雨的降臨,終於,那個機會來了。

那天傍晚,頓時電閃雷鳴!刹時天空猶如白晝般刺目!傾盆的大雨狠狠衝刷著冰冷的大地,很清涼的拍擊聲,雨水順著透明的玻璃下墜,窗外一片模糊,什麼都是朦朧的,什麼都是漆黑的,沒有色彩,天地仿佛融合成一片,不斷地撕扯,形成無盡的黑洞,企圖粉碎世間的一切!她努力踮起腳伏在冰冷的窗口,雙眼茫然地望著前方,前方隻有黑暗,卻使她無法感知到絕望與冰冷。淺色的瞳孔緩緩地收緊,她拚命地抬頭,拚命地欲從黑暗的前方看見一扇讓她解脫的大門,是不是出了這扇門,她就可以真正自由?可以真正,遠離這個吃人的地獄。

她一定是被誘惑了。所以她才敢朝那扇大門伸手,她的目光空洞,一切的夜色消融在她空洞的眼中,無論她將會觸摸到什麼,這一刻,她瘋了。即使不知未來的命運,她卻依然知道,沒有糖和饅頭的日子,她會死,如那些被遺棄的孩子一樣,冷冷地,不甘地死去,而她,不要這樣的結局!

“嘩!”好尖銳的響聲!

刺目的閃電猛然劃過天際!刹時一片純白的空明!

透明的玻璃在這一刻支離破碎!她的手從碎片中抽出,她嚇住了,有些驚恐地退後,她的疼痛在眼底瘋狂地跳躍,她好痛!頓時,她的麵容蒼白如紙,濃密的血珠滾滿了她的右手,掩蓋住了被碎片割破的傷痕,生生的疼痛撕扯著她瘦小的身體,她還活著,所以她在痛。她一直沒有移開凝視著前方的眼神,雖然空洞,卻依舊倔強,所有的風和雨猛然朝她襲來,狠狠地吹亂了她微黃的頭發,她脆弱地戰栗,可是,她看見了,她狠狠地打破了玻璃,所以她才能感受到這無盡的風雨。好冷,也許她太過瘋狂,她笑了,收縮的瞳孔居然變得可怕,右手的知覺已經在慢慢地消逝,觸目驚心的血液仍在不停地流淌,她在笑,蒼白的唇邊凝聚著夜的冰冷,手雖無力,她卻依舊怔怔地攀上窗口,身體太過輕巧,一切居然過於順利,陳舊的衣衫被碎片割破,濕潤的窗台,狠狠地沾染上她濃稠的血液,然後,雨水一點一點將其稀釋,她深深呼吸,用盡渾身力氣,一躍而出!

“有個小孩子逃出孤兒院了!”巡邏的管理員舉著手電筒吃驚地大喊!然後,有很多的大人也一起聚集過來,他們一起舉著手電筒拚命地尋找,大喊著那個女生的名字,呼喚聲卻飛快地被淹沒在大雨的拍打聲中,毫無殘留,命運的齒輪無情地轉動著,那個瘦小的身影就這麼迅速地消失在巨大的雨幕中,雨水拚命地衝刷,卻依舊衝刷不掉她靈魂的汙垢,她隻知道一直跑,朝著那扇解脫的大門拚命地跑去,她的靈魂,她舍棄在雨幕中,剩下的,依舊是無盡的黑暗,殘酷的命運,將她狠狠地籠罩在懷裏,這一刻,她跌倒在雨裏,肮髒的雨水刹時飛濺!手中的鮮血依舊流淌,悄然浸染著地麵,是不是,她真的再也到達不了那裏,她輕咳,無力地睡去,沒有知覺,沒有痛苦,絕望和冰冷,她不想再去觸碰,所以,這樣就解脫了,她什麼都不想再擁有,什麼都不想。

可是她錯了。她不可能什麼都沒有,至少,她還有命運。她永遠也無法擺脫的地獄。

雨水很冷,她瘦小的身體險些被冰冷所淹沒,手中的血液仍在不停地流淌,仿佛直到抽空她的生命為止。死神的腳步在緩慢地逼近,卻在恍惚中,她感覺到了溫暖。如夢幻一般的溫暖,悄然籠罩了她殘破的身體,耳畔泛起了溫柔地低歎:“可憐的孩子。”一抹同情,造就了她剩下的生命,撕裂了殘破的記憶。

溫暖的空氣,柔軟的被褥,房間內繚繞著幹淨芬芳的氣息,潔白的牆壁上貼滿了各種精美的海報,一切如新,仿佛不可褻瀆,受傷的少年睡在溫暖的床上,傷口早已被清理包紮過,換上了純白色幹淨的外套,梵蕭的臉色雖然蒼白,卻已經有了淡淡的恢複,不遠處的書桌上,茗善沉沉地睡著,忙了一整晚,才終於將梵蕭安置好,早已把艾夜對她的誤會忘得一幹二淨,女生的房間似乎充斥著過於柔和的氣息,梵蕭醒來,忽然有點不習慣,他虛弱地支撐起身體,凝視著書桌旁的茗善,唇邊泛起淡淡的笑意,他輕柔地掀開被子,剛走了兩步,劇烈的疼痛突兀地襲上身體,他捂著傷口處,“恩。”敏感的茗善被驚醒,對於梵蕭,她總是時刻掛在心上,她揉了揉惺忪的雙眼,隨意地攏了攏淩亂的長發,當看見梵蕭獨自捂著傷口靠在牆頭,她的一張小臉頓時失色!“蕭!你怎麼起來了!”她急忙跑過去扶住他,少年的身體清寒,刺得她心底一痛。

梵蕭軟軟地靠在牆頭,眼珠卻依舊淡漠,“茗善,我怎麼在這裏?”

“你受傷了,是我把你帶回我家來的,放心吧,蕭,艾夜她已經回夜星幫去了。”茗善微笑,晶瑩的雙眸閃閃亮亮,窗簾浮動,柔和的陽光流瀉而進,整個房間頓時籠罩一片溫暖,有花開的芬芳,凝視著梵蕭深邃的目光,茗善忽然想起來了,她顫抖的指尖靜靜地拽緊了梵蕭的手臂,有些黯然地低下頭去,“蕭,雖然艾夜說,那個襲擊你們的人是禹夜堂派出的,但是,我真的不知道,禹夜堂不會有這樣的人!”她的聲音有些急切,幾乎滲透出哭腔,她不想被梵蕭誤會。梵蕭側頭看著她,忽然目光有些悠遠,“是嗎?”他的回答好輕,輕得讓茗善心中冰涼,他似乎在拚命回憶什麼,“我以前,應該見過那個人。”梵蕭抬頭,模糊的視線中猛然閃過艾夜的身影。

“老爺他,希望你能早點回去。”

回去。回夜星幫去。梵蕭閉上雙眼,對了,好象已經在外麵很久了,的確應該回去了。梵蕭淡然地呼吸,陽光輕柔地打在他好看的輪廓,泛起溫柔的剪影。茗善低低地凝視著他,房間裏的空氣靜謐,梵蕭輕輕地按住了她扶他的手,茗善一怔,頓時心跳加速起來!臉上揚起難以抑製的羞紅,梵蕭側頭看她,茗善立刻把頭埋下!丟臉!要是這個樣子被他看到的話幹脆找塊豆腐撞死算了!梵蕭凝視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歉意,“茗善,對不起,我還有些事需要處理,必須先離開了。”他輕輕地推開她,茗善失落地站在原處,臉上滾燙的溫度立刻降至冰點,她沒來得及多說一句,梵蕭便已經離開了房間,四周陷入一片孤獨的空曠,隻剩下翻飛著的窗簾,少女歎息著站在中央,凝視著剛才被他按過的手,卻沒有殘留下任何溫度,她的眼中開始流露出不解,她,是做錯什麼了嗎?

時間已經接近正午,陽光最是熱烈,即使夜星幫到處都是樹木,也未能抵擋住他的熱情,濕潤的氣息已經消逝一半,早晨的霧氣悄然藏進茂盛的葉片中,煥發出耀眼的新綠。在院中徘徊已久的艾夜最終還是決定去見老爺,讓少爺受傷是她的失誤,那麼,她應該接受懲罰。空氣窒息的大廳裏,老爺嚴肅地坐在上麵,深邃的眼中閃過無法捉摸的光芒,氣氛有點陰冷,艾夜呼吸,深深地鞠躬,“老爺,我,”話未說完,卻聽一聲響動,門被用力地推開!艾夜和老爺都吃驚地望去,明亮的陽光滲透入內,驅散了陰冷的氛圍,老爺擔憂的眼神刹時放鬆,“蕭,你回來了!”梵蕭淡然地低應,少年的背挺得筆直,白色的外套幹淨而柔軟,完全沒有受傷之後的痕跡,他在不經意間輕咳,看了艾夜一眼,“這幾天隻是出去玩了一下,艾夜不用彙報,今天艾夜還要陪我練習箭術,所以先走了。”“少爺,”艾夜輕喊,身體不知為何僵硬在原處,她凝視著梵蕭漫不經心的神情,忽然心中糾結起複雜的情緒,無從說起,梵蕭斜睨她一眼,眼中充斥著深深的不滿,“艾夜,你何時變得這麼遲鈍了?”

老爺忽然微笑,原本蒼老的皺紋似乎一下子舒展開來,眼中閃爍著陽光般的明亮,“難得蕭想練習箭術,艾夜,去吧。”艾夜看了看老爺,“是,老爺。”依舊深深鞠躬。少爺從小便喜歡一些可以鍛煉身體的運動,自然,也包括打架,夜星幫後院有個不算很寬敞的練箭場,無人的時候看上去就很空曠,地麵柔軟,生長著一些嫩綠的雜草,無論四季,都散發著清爽的香氣,很是令人心曠神怡,從此處看上去的天空非常蔚藍,雲絲潔白如夢幻,仿佛觸手可及,卻又飄渺易散,梵蕭從小便喜歡這裏,偶爾會和艾夜一起在此處射箭,四周有微弱的鳥鳴聲,梵蕭用力拉開長弓,仿佛將自己所有的力氣傾注於此,他臉色蒼白,傷口隱隱作痛,下巴忽然顯得有些消瘦,梵蕭深深地呼吸著,咬了咬嘴唇,耳畔的發絲微漾,他眼神收緊,對準耙心,狠狠射去!當箭離弦,艾夜忽然聽到梵蕭吃痛的低吟,她一驚,有些擔憂地欲上前扶住他,“少爺,你有傷在身,不要這麼用力!不然,休息吧!”梵蕭不屑地淡笑,“整天什麼都不做的話,隻會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廢人,以後,畢竟還是需要靠自己的。”

風突然清冷地漂浮。艾夜怔了怔,眼神頓時黯然,“少爺,對不起,這一次,是我沒有能力,才讓少爺受傷的,是我的失職,所以,少爺,下次我一定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少爺,你不用這麼拚命,注意身體要緊啊!”她側過頭去,細碎的短發滑過了臉頰,看不清她此時的神情,卻依舊使人感覺到她此時的自責與悲涼,她並未爐火純青,即使從她五歲的時候就已經在接受訓練,到現在已經整整十二年了,可是,她的心中,卻始終有什麼東西難以消除。梵蕭淡然地看著她的反應,眼神平靜如水,他再次舉起弓箭,修長的手指拉滿了弓,對準艾夜的側顏,用力射去!尖銳的響聲劃開冷風的縫隙,艾夜一驚,本能使她飛速地閃開!好快的箭速!如疾風般掠過她的耳畔!有幾縷發絲飄落,她驚魂未定,淺色的瞳孔不解地凝視著眼前的少年,梵蕭轉過身去,有幾片葉子落在他白色的肩頭,“看樣子你的速度還是不錯的,不是那麼容易被殺死,”他的聲音清冷,長弓懶散地持在左手,另一隻手慵懶地插在包裏,發絲微栗,很適合他的色澤,“雖然你是保鏢,但,你不要把我想成是一個任務的存在,如果你絲毫沒有能力,”梵蕭側身,額前的發絲覆蓋住了他的眼神,似乎不想讓她看見,“你認為我還會把你留在身邊嗎?”艾夜抬頭,燦爛的陽光灑在她的麵容上,她凝視著他,野草的香氣在四周悄然彌漫。

“見到他了?”低沉的中年男子的聲音。關閉的小屋內,充斥著發黴腐蝕的氣息,一片陰暗詭秘,仿佛隱藏著黑暗的寶藏,中年男子的身影被黑暗所淹沒,在他的身後,黑衣少年懶散地站著,淩亂的發絲掩蓋住了他的麵容,濃濃的陰暗,仿佛從他體內滲出,少年唇角勾起一絲冷笑,“不僅見到了,還讓他留了點血作為紀念。”

“你傷了梵蕭!”中年男子的聲音猛然提高!他低低地吼道,“誰叫你去傷他的!要坐上黑道第一把交椅,你知道他對我們來說有多重要嗎?”

“他死不掉的!”黑衣少年不耐煩地打斷男子的話,漆黑的瞳孔中流露出冰冷的殺意,敞開的外套輕柔地漂浮,“我怎麼會就這樣地讓他死掉。”黑暗的氣息,刹時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