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黯然道:“家母含辛茹苦,把晚輩拉扯成人,前天去天柱子峰采藥,回來天已黑透,可能是半道上碰到山魈,受了驚嚇,手足亂舞,盡說瘋話,一會兒拿刀抹脖子,一會兒拿繩要上吊,都被晚輩及時製止了。誰知她又跑到梨花渡投河自盡,幸而被一老尼救下,已然在梨花庵出家了。”
龜元壽握著煙袋的手微微抖動了一下,良久沒有說話。
貝兒叫道:“爹地,夜深露重,回去再問好嗎?”
龜元壽驀然警覺,他沒有理女兒,而是盯著少年,沉聲道:“莫非最近江湖上聲名鵲起的西山獵神,就是閣下?”
“不敢,那是江湖上對晚輩的抬愛。”少年謙恭地答道,“有些言過其實,晚輩愧不敢當。”
“這麼說,閣下是得到乃父西山……雄鷹的全部真傳了。”
“沒有,先父去世的早,全是家母傳授的打獵技術,並非什麼真正的武林功夫。”
“哼!”龜元壽冷笑道,“剛才那兩招難道不是令尊的嗎?”
少年搖頭道:“晚輩不知道是不是,不過家母沒有教過武功,這兩招是晚輩從一本破書中偷學來的。”
龜元壽兩眼放光:“是不是《楓葉劍譜》?”
少年點點頭:“不錯。”
龜元壽道:“那就是了。這世上有四大劍譜:柳葉劍譜、楓葉劍譜、霹靂劍譜、靈龜劍譜。得一就可以縱橫天下。二十年前,四大劍客在鍾乳山頂銅雀台上的千人石論劍,弱柳扶風柳葉劍柳如是、西山禿……雄鷹楓葉劍巴竹石、翻江倒海霹靂劍龍嘯天、梨花釣叟靈龜劍白無憂直打了三天三夜,不分勝負。四人打累了,以口代劍,即以口述劍招代替動手,輸贏結果不得而知。但後來柳如是做了國王,巴竹石傳言得怪病死了,龍嘯天出走,漂流到海外去了,白無憂歸隱。”
少年跌足懊悔道:“可惜晚輩隻學了兩招,”
龜元壽道:“怎麼?”
少年道:“母親……瘋了後,晚輩發現那破劍譜已然不見了。”
龜元壽失聲道:“糟糕!”
見少年愕然,龜元壽解釋道:“這四大劍譜乃是一代劍宗龜山老祖所創,他老人家擔心全套劍譜落到一個人手裏,萬一這人心術不正,豈非無人克製?便將其分編成四大劍譜,分傳四大武林高手,可以互相製衡。一開始倒也相安無事,但幾代傳下來,就有人起了貪心。”
少年道:“難道說有人想將四大劍譜都歸為已有?”
龜元壽道:“不錯!據江湖傳言,有野心的魔頭就在四大劍客之中,隻不知道是誰,令尊西山……雄鷹、當今國王弱柳扶風都有重大嫌疑,可他們居然……都死了,這就奇怪了!”
“哼!”龜元壽暗想:這少年是那魔頭的兒子,隻怕心機之深不在那老魔之下。他說紫楓劍譜失蹤,未必是真,如若是欺騙老夫,也不奇怪。現在若不把他拿下,隻怕將來自己更不是對手,不如……,沉聲道:“老夫學得幾手粗淺的拳腳功夫,不登大雅之堂,可否再賜教幾招。”
不等少年答話,煙袋鍋閃電般地點向阿托的死穴。
少年一愕,他沒想到老頭子一出手就如此狠著,身子本能一側,堪堪閃過煙袋鍋,道:“前輩,可是考量晚輩嗎?小心,請恕晚輩無禮了!”雙手輕輕推出。
一股白色的暗流湧了過去,在月光下如一條匹練,直逼龜元壽。
龜元壽根本沒放在心上,仍是欺身而上,但少年的雙掌不但逼得他無法前進,反而“蹬蹬蹬”後退了五步。
小小年紀,居然有如此強大的內力,使得龜元壽大感驚訝,不禁“咦”了一聲,招式一變,右手煙杆疾揮,但見三丈之內都是銅煙鍋的影子。
少年沒有還手,如風中飄絮,忽左忽右,輕捷地避開了龜元壽的一連串淩厲的攻擊。
龜元壽久攻不下,不禁焦躁起來,右手暴長,銅煙鍋疾點少年的膻中穴。此穴是人體108要穴之一,是足太陰、少陰,手太陽、少陽及任脈之會。一旦被擊中,內氣漫散,心慌意亂,神誌也會不清。
少年深知厲害,右手金鋼護腕向上一抬,黃色的銅煙鍋當的一聲,被震開數寸。
龜元壽“咦”了一聲,說道:“好小子!”收起煙袋鍋,左手故伎重施,輕飄飄的向少年拍出一掌,眼看著少年隻是防守,自己竟然無法取勝,實在大丟臉麵,是以這一掌竟然用足了八成功力。
少年一見臉色驟變,不敢硬接,急忙暴退三丈。
龜元壽一掌落空,舉起煙鍋還待攻擊,一個黑影猛地躥過來,叼住了煙袋杆。正是那條凶悍的獵犬。
少年急道:“黑子,不得無禮!”
獵犬悻悻地鬆開。
貝兒一個飛蝶穿花,及時攔擋在少年和龜元壽的中間,急道:“爹地,阿托可是女兒的救命恩人!”
“哦,老子也隻是與他切磋切磋武藝。”龜元壽冷冷地看了阿托一眼,大步地朝回走。
月色如銀。貝兒拉著阿托的手,一起回到村西頭的家中。獵犬緊隨其後。阿托知趣,放下帶來的幾隻山雞和野兔,雙手一抱拳:“晚輩告辭!”
掉頭就要走。
半夜三更,人家遠道護送女兒回來,龜元壽卻沒有留客的意思:“恕不遠送!”
貝兒急了:“爹——”
女兒一把拉住了正要走的少年,把進山遇到藥鋤幫四象堂副堂主四眼蛇馮三鏡二欲強行非禮,被阿托救了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阿托在與四眼蛇馮三鏡二搏鬥時肩頭還負了傷。龜元壽聽了微微一怔,罩懣寒霜的臉慢慢緩和下來,眯起鷹眼一看,果然左肩衣服上染有血跡。“難怪剛才動手時,這小子左側身形略顯滯澀。這小子難道真不同於他的老子?老夫錯怪他了?自己居然與一個負傷的少年動武?”龜元壽老臉一紅,不覺有點慚愧。
“不過,”龜元壽轉而一想,“天下能有這麼巧的事嗎?不!他老子是個就是慣會使奸的惡棍,這小子也好不到哪兒去。”
龜元壽打心眼裏不讚成女兒與紫楓山人交往,紫楓山楓樹坪與靈龜山的甲魚村數百年十幾代人的恩怨豈是隨隨便便就能輕易化解的?更何況巴托還是那老騙子的兒子。唉!女兒這次不知中了什麼邪,進了一趟山,似乎就被這小子迷上了。女孩子家懂什麼?進山就遇到了黑道人物,這麼巧?又趕巧被這小子碰上了,救了,還護送回來。英雄救美?哼!這老掉牙的故事騙得了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卻騙不了我老頭子。還送東西來糊弄我老頭子?對了,這東西萬萬不能收。
“小子,把你的東西拿走!哼!”龜元壽黑著臉,拾起山雞和野兔扔還給少年。
貝兒劈手奪了下來,小臉一板:“爹地,你怎麼啦,平時你不是這樣的呀。求你給女兒一點麵子吧,您對紫楓山的人總是耿耿於懷,紫楓山的人怎麼啦,人家像石頭一樣實在,人家通情達理,人家見義勇為,人家扶貧濟困……”說著說著女兒眼圈紅了。
“住口!”龜元壽喝道,“你一個不更事的臭丫頭懂什麼?山裏人貌似忠厚,其實都是騙子!紫楓山更是沒有一個好人!當年……”猛覺得失言,當年杏子失蹤,他一直懷疑係西山禿鷲所為,隻是苦於沒有證據。西山禿鷲的妻子穀天香與杏子長得太像了,但穀天香卻信誓旦旦堅持說他認錯人了,她絕不是什麼杏子。這些連自己也拿不準的話豈能跟這些孩子說?龜元壽生生把話刹住,冷冷地望向那個一直低著頭的少年。龜元壽也不是一點不喜歡巴托,打他第一眼看到這小子就刮目相看: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目光如炬,力大無窮,據說曾經徒手搏殺四隻餓狼,年紀輕輕就被人譽為“西山獵神”。但那又能說明什麼?空有一身蠻力武功,未必能持家立業,未必就是好人。他那混漲老子就是惡人一個,明裏被人稱為雄鷹,其實是一個凶悍的禿鷲,一個十惡不赦的騙子。見女兒瞪圓了眼等自己下文,龜元壽暗歎一口氣,不著痕跡地轉換了話題,“貝兒,咱甲魚村素來與紫楓山不和,德昭元年,咱老龜家數百口人,被姓巴的勾結山賊和武林敗類幾乎殺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當年我們的祖宗機智,悄無聲息地躲到鯊頭礁,駕著礁後藏匿的小船出海,哪還有我姓龜的一脈。幾百年來,他們罵我們是海盜,我們罵他們是山匪……唉,不說了。就說功夫,山上那一套,老實說,不算什麼真本領,咱海上那才叫真功夫。哼!打獵誰不會,隻有幾分蠻力氣就行,總能瞎碰到個把不長眼的畜牲,但海上那是玩的真功夫,哼,在海上,不僅要有力氣,更要有技巧,還要識得水性,把握好時機,山裏人……嗨海……不行,既撐不好篙,也掌不住舵,更不用說撒網捕魚了。還不如那個畜牲,一個猛子紮下去,就能叼上一條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