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羅堇南大人七十八了?!”月佼兩手捧著空空的小湯碗,滿臉寫著驚訝,“二月裏考官時,蘇憶彤明明隻說羅堇南大人是‘七十好幾’呀。”
嚴懷朗像個合格的飼主,拿湯勺盛了湯將她捧著的小空碗盛了半滿,這才慢條斯理地笑道,“七十八不就是七十好幾?”
月佼“哦”了一聲,小口喝湯。
她原以為羅堇南至多不過七十二三,沒想到居然七十八了!那耳聰目明身姿挺肅的氣度風華……真看不出來呀。
“咦?”她忽然又滿臉奇怪地抬起頭,“那她豈不是很年輕很年輕的時候就生了羅霜大人?”
嚴懷朗點點頭,“他們那時候,婚事都是父母做主,女子不能進學不能出仕,早早便會被父母安排嫁人。”
羅堇南一生共有兩段婚姻。初婚是父母之命,十四歲便被嫁了出去,十五歲那年生下長女羅霜。
夫家嫌棄她生的是個女兒,公婆多有苛責,夫婿也動輒對她拳腳相加。
那時民間大多默認“新學”那一套,“尊男卑女”的風氣極其嚴重;加之新學又提倡“女子對夫婿應當從一而終”,律法上的“和離”條款已形同虛設,因此羅堇南想要和離回娘家的要求被視為離經叛道,娘家不肯接納,夫婿對她的毆打則更加凶狠。
最終,她不堪忍受那樣的暴力,帶著女兒逃離了夫家,多方輾轉後投奔到原州朝華長公主府。
羅堇南娘家算是書香之家,她自己也聰穎好學,出嫁前曾跟隨家中兄弟在家塾中念過一些書,於是朝華長公主便請她做自己的女兒武安郡主的西席,算是給她母女一條安身立命之路。
之後,朝華長公主替她做主,終於與先前那夫婿和離,女兒羅霜也改從母姓。
過了七年之後,她才與第二任夫婿成婚,這才有了之後的兩個兒子。
月佼聽得忿忿,氣得想打人:“隻是和離,當真便宜先前那個壞夫婿了,哼!”
“那時尋常人家的女子地位極低,若不是有朝華長公主撐腰,她連‘和離’的機會都不會有。”嚴懷朗心下也不免唏噓。
“那壞蛋憑什麼打人?若我是羅大人,逃走之前一定毒死他,哼!”
嚴懷朗扶額苦笑,“別哼了,那時情況不同,若當真將夫婿毒死,會被沉潭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舊俗……不像話!不講理!”月佼氣鼓鼓地看向嚴懷朗,像是要尋求他的認同。
嚴懷朗安撫道:“所以羅大人一生心血都花在教導與扶持陛下,最終促使陛下終結了這種不公平。”
或許對羅堇南來說,這四十年來女子地位的回升,是對她當年所受過的那些屈辱與折磨,最有力量的回擊。
月佼終於平靜下來,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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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後,才是正戌時,兩人不舍分開,便就在南惠坊中四下逛逛。
夜裏的南惠坊最是繁華,人來人往,各家店鋪也熱鬧,要至亥時宵禁才打烊。
月佼平常散值後都隻是窩在官舍看書,休沐時便回弦歌巷,很少出來閑逛,是以瞧著什麼都稀奇。
嚴懷朗一徑慣著她,她拿起什麼他便通通都要買給她,嚇得月佼再不敢隨意動手。
“你不能胡亂花錢,我就是瞧瞧!”月佼跺腳,拉住嚴懷朗十分渴望揮霍的手。
嚴懷朗挑眉,淡淡笑道:“誰讓你方才在太和樓不肯讓我付賬的。”
“那是從前說好請你,一直也沒請成,我要講信用嘛。”月佼拖著他的手將他拉走。
眼看時辰已不早,兩人便穿過人群出來,坐上馬車往官舍回了。
月佼坐在嚴懷朗身側,無所事事地抓著他的手玩,嚴懷朗被她這無意識的舉動撩撥得三心二意,索性反手與她十指相扣,不讓她再作亂。
“那個,咱們說好的,休沐時你記得帶我去找羅昱修哦。”月佼提醒道。
她此刻才後知後覺想起,方才來時,嚴懷朗說的是“等過幾日休沐時再說”,為防他使詐,她便要他把話說死。
嚴懷朗輕哼一聲:“求我啊。”
“方才來的路上明明求過了。”月佼皺眉撇嘴,嘟囔道。
“你先前那叫紅口白牙、空手求人,”嚴懷朗瞥她一眼,“毫無誠意。”
月佼想了想,低頭取下自己腰間那隻小荷包。
來時還沉甸甸的小荷包中此刻已不剩幾個錢了,太和樓那頓飯真是貴。
她將小荷包捧到他麵前,可憐巴巴道:“隻有這些了。”
“好好想想,我是錢財能賄賂的那種人嗎?”嚴懷朗又瞥她一眼。
月佼“哦”了一聲,將小荷包收起來,紅著臉看向他,抬頭挺胸,一副從容就義的姿態。
“錢財行不通,那、那美色呢?”
嚴懷朗眸底神色一黯,笑意輕揚,徐徐湊近她:“如此,就卻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