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3 / 3)

見他目光略帶興味地逡巡在自己與嚴懷朗之間,月佼忙道:“我不知你住在哪裏,才請了嚴大人來我過來的。”

她這會兒才想到,畢竟嚴懷朗家中與羅家之間的舊事未了,自己今日貿貿然與嚴懷朗一同登門,顯得像是故意來惡心別人似的,實在不太君子,於是她便謹慎了言行,不想讓羅家的人誤會自己是來挑事的。

羅昱修出身羅家這樣的門第,自是個心思通透之人,聞言便知這小姑娘定是聽說了羅家與忠勇伯府的舊事,這是在顧全羅家顏麵呢。

可羅家上下誰不知嚴懷朗那在人前冷冰冰的性子,連他母親、他妹妹讓他作陪,也未必請的動他,今日這一出,明眼人都看得懂月佼是嚴懷朗選定的姑娘了。

況且,嚴懷朗親自陪同她過來,其中隱含的維護之意昭然若揭,這分明就是不肯讓心愛的姑娘在羅家受半點委屈。

拳拳之情意根本無需贅言,哪裏是她三言兩語撇得清的。

不過這姑娘和氣對人,能體諒羅家在這其中的尷尬,不給人麵上難堪,這讓羅昱修心中對她的觀感就更好上幾分了。

寒暄過後,羅昱修便領著他倆進了羅家大宅,一路閑敘幾句。

才踏進中庭,迎麵便有一道小身影旋風似地奔了過來,撲身抱住嚴懷朗的腿。

約莫六七歲的小男孩小臉白白淨淨,一對烏黑的大眼睛裏盛滿欣喜,抱住嚴懷朗的腿仰著頭,脆生生張口就喊:“嚴二叔!”

嚴懷朗盯著掛在自己腿上的小家夥怔了半晌,還沒來得及出聲,羅昱修倒先忍不住扶額笑斥:“羅昱鬆,你給我閉嘴!瞎喊什麼?”

羅昱鬆回頭,理直氣壯地對自家堂兄道:“我姐說,嚴二叔的兄長與我們的父親是同袍,那嚴二叔就比咱們長一輩!”

羅昱修走過來將羅昱鬆從嚴懷朗腿上掰下來,交給隨侍小家夥的人,“你姐瞎胡鬧,你別同她學。你這一叫,生生把我的輩分給連累了,我虧得慌。”

被侍者抱起來的羅昱鬆捂住嘴笑得前仰後合,又朝嚴懷朗揮揮手,“嚴二叔,我要去寫字了,午飯的時候再會啊!”

月佼從頭到尾都是一頭霧水。

見她茫然,羅昱修溫雅一笑,解釋道:“羅昱鬆是我二叔羅霽……的遺腹子。”

咦?羅霽不就是那個……

月佼更加摸不著頭腦了,扭頭瞥了嚴懷朗一眼,又瞧瞧羅昱修,尷尬道,“我以為……是個小姑娘。”

她一直以為,羅霽的遺腹子,至少該是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

羅霽之事對羅家來說畢竟是一道傷疤,嚴懷朗雖明白了月佼在疑惑什麼,卻不便在此時當著羅昱修的麵講這陳年往事。

倒是羅昱修大大方方,重新領著他們二人往裏走,口中輕道:“畢竟時隔六七年,再是天大的痛,也平靜了。”

羅霽殉國是同熙三十三年的是,當時他的妻子正懷著羅昱鬆。

而此前月佼從雲照那裏聽說的“羅家姑娘”,其實是指羅霽的大女兒,羅昱鬆的親姐姐羅如晴。

她隻比嚴懷朗小一歲,卻教自己的親弟弟叫嚴懷朗“叔”,這態度算是很鮮明了。

“她攛掇羅昱鬆來叫你二叔,大約是故意想叫祖母知道,她對你沒心思,”羅昱修對嚴懷朗說完,又轉而對月佼笑了笑,“晴晴行事從來如此亂七八糟,叫你們見笑了。”

月佼笑道:“真是個有趣的姑娘。”

嚴懷朗挑挑眉,倒沒說什麼。

路過一間空落落的小院時,月佼忽然有些訝異地指了指小院門口的結香樹:“咦,你家中也喜歡在結香樹上用黃繩綁花結呀?”

黃色細絲繩編隻的精巧小花結,被密密匝匝綁縛在結香樹的枝頭上,映著青色磚牆,在秋日陽光下輕輕搖曳。

見羅昱修似是呆住,月佼以為自己說錯話,隻好尷尬地扭頭看向嚴懷朗,小聲問,“是……中原人的風俗嗎?”

“你,見過這種花結?”嚴懷朗喉頭微滾,半晌後才吐出這句話。

月佼愣愣點點頭,輕聲道,“我祖父給我編過,說綁在結香樹上可以使人長命百歲……”

嚴懷朗頓了頓,“你祖父的名諱是?”

這問題可把月佼給難住了。

“祖父就是祖父呀……”她不知所措地絞起了手指,忽然發現自己竟從來不知祖父姓甚名誰。

終於自震驚中回過神來的羅昱修清了清嗓子,周身似是不可抑製地在激動發抖:“這院子,是祖母為我……三叔留的。”

那年羅霈年方十五,還是羅家最小的一名兒郎。

——每在結香樹上綁上一朵黃絲花結,便是一句“願母親長命百歲”。

這不是中原風俗,這是很久以前還在原州時,羅霜為了安撫最小的弟弟,陪他一起天馬行空想出來的小遊戲。

“我三叔,他叫羅霈。四十年前自京中出走,至今未歸,不知所蹤,”羅昱修恍恍惚惚地望著月佼,眼眶有些發紅,“你,見過他嗎?”

他的母親,他的姐姐,他的侄子侄女們……尋了他四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