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1 / 3)

“我、我不知祖父的姓氏名諱呀,”麵對羅昱修隱隱的激動之色, 月佼就有些尷尬了, “阿爹阿娘都稱呼他‘父親’,我就叫他‘祖父’, 沒、沒有人說過他叫什麼名字的……”

月佼的祖父一直住在木蓮小院,從不與穀中其他人來往,加之月佼的祖母也早早“飛升”,她自也就無從得知祖父的同輩人是何稱呼他的。

而月佼的爹娘與她自己,作晚輩的, 當然也不會對家中長者以姓名相稱。

羅昱修略一沉吟, 近乎懇求道:“可否替我引薦引薦,拜訪一下你的祖父,當麵……”

“可是, 祖父他,在好些年前就病故了呀。”月佼有些不忍,聲音都變小了。

“那, 墓碑上可有名諱?或者、或者,你家中可有他的牌位?”羅昱修先是愣了愣,許是實在不甘心,一時也顧不得其它了。

好在紅雲穀中的人對生死之事並無太大忌諱,月佼倒也不覺他唐突,“沒有的, 我家鄉不興在家中給人設牌位,祖父臨終前又交代過不立碑……”

見羅昱修似乎還想說什麼, 月佼不願給他一些最終無望的希冀,便斬釘截鐵道,“祖父曾提過,他家是小商戶。”

羅昱修頓時顯著不知所措,連嚴懷朗都有些怔住。

畢竟,羅霽出生在原州,是羅堇南與第二任夫婿的孩子;那時羅堇南已是長公主府中的郡主西席,而她的夫婿則是原州軍的一名小軍士。

往上數三代都沒有經商的。

“我自小長在祖父膝下,”月佼認真想了想,又補充道,“因他那時要教我讀書寫字,我與他相處的時間,比與我阿爹阿娘相處還多些,所以這樣重要的事,我一定不會記錯的。”

語畢,月佼再度遠遠望了一眼那滿樹的黃色花結,有些唏噓地輕歎一聲。

“我聽母親提過,當初三叔離京時,是被裹進了逃竄的平王、寧王餘黨中,或許他怕被人知曉自己真正的身份……”羅昱修的神色愈發無措起來。

他雖從未見過自家那位三叔,卻很清楚自家祖母與母親這些年來心心念念的牽掛與煎熬。這好不容易有了些微蛛絲馬跡……

“在我家鄉,‘第五’家的地位是非常高的。當然,到我這一輩時形勢已有些不同,但那是我自己沒用。”月佼雙手背在身後,心有不忍地略垂了臉,卻還是遺憾地搖了搖頭。

“總之,至少在我的祖母、我的母親還在時,是沒有誰敢動他的,他實在沒有繼續隱藏身份的必要。”

羅昱修並不十分清楚月佼的來處,可聽她這樣一說,細細想來又覺得她的說法確有幾分道理。

若月佼的祖父就是他三叔,即便一開始時怕被同行的寧王、平王餘黨們勘破身份而不得已編造了假身世,那他在與月佼祖母成親之後,顯然已能得到足夠有力的庇護。

在相對安全的狀況下,便是再謹慎的人,也沒必要繼續對自己的妻子、女兒、孫女隱瞞自己的家世出身吧?

羅昱修與嚴懷朗對視一眼後,忽然靈光乍現,轉而又問月佼:“你是……從母姓?”

月佼點點頭,“怎麼了?”

“那……你父親的姓氏名諱是?”羅昱修心中忖道,若月佼的祖父出於自保而隱姓埋名,那會不會在兒子的姓名上做些文章呢?

“我父親姓黎,叫黎清。”月佼答道。

黎清,從這姓名中,當真看不出與羅家有絲毫關聯。

至此,羅昱修也隻能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訥訥詢道:“那,結香樹上的黃花結……”

那是還在原州時,羅霜在為了哄彼時年幼的小弟,陪著他一起天馬行空瞎想出來的。天下間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嗎?

“這我也不清楚,”月佼為難地笑了笑,尷尬道,“隻是隱約記得祖父提過,他跟著那些人輾轉近一年才到了我的家鄉,或許是路上曾遇到過你們要找的人,無意間學來的?”

羅昱修隻能麵帶苦笑,艱難地點了點頭,“也對,世間事,無巧不成書。”

他很慶幸,自己方才沒有衝動到立刻叫人去通知祖母與母親,若不然,隻怕又要惹得她們難過一場。

月佼非常歉意地咬著唇,慚愧地低下頭。

一直沒有再說話的嚴懷朗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溫聲道:“這不怪你,不必覺得抱歉。”

羅昱修也趕忙對月佼致歉,隻說是自己一時太過激動,倒讓她尷尬了。

於是三人各自收斂起心緒,很快又恢複賓主和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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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佼將帶來的“無憂果”交給羅昱修,又細細講了正確的用法、用量、需再搭配些什麼藥材之類的。

羅昱修將月佼所叮囑的那些事宜拿筆記下,心神不定間寫漏了好幾樣,還將一味叫“異葉天南星”的藥材錯寫成了“異葉天蘭星”,“木槿花”也寫成了“木井花”。

“瞧我這……”羅昱修尷尬地笑著揉了揉額心,對月佼道,“煩你替我重寫一次可好?我正好偷個懶,去吩咐人備午飯,很快就回。”

月佼點點頭,笑著接過他遞來的筆,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字可沒你的字好看的,別笑話我就行。”

嚴懷朗以涼涼的目光掃了羅昱修一眼,幾不可聞地淡聲哼了哼。

羅昱修垂下眼簾,匆匆出了書房。

月佼認真地將服用“無憂果”的相應事宜重寫一遍,口中小聲對嚴懷朗抱怨道,“都怪你總不好好教,我的字都沒有長進……”

想起這半個月領著她練字的種種場麵,嚴懷朗握拳抵唇,心虛又得意地幹咳了幾聲,也小聲應道,“字嘛,確實是沒好好教;可‘旁的事’倒是教得勤、勤、懇、懇。”

這個“旁的事”是什麼,又是如何的“勤勤懇懇”,兩人都心知肚明。

“你這個鬆子精!”月佼微微紅了臉,小聲笑嗔一句,偷偷伸腿去踹他。

嚴懷朗也不躲,由得她一腳輕踹過來,在自己的衣擺上留下半個小腳印。

沒料到他竟不躲,月佼看著那半個腳印傻眼片刻,嘟嘟囔囔地丟下一句“我管踹不管拍,你自己看著辦”,便轉回去接著寫。

兩人仍像平日私下裏那般打打鬧鬧,誰也沒有提方才的那個小插曲。

沒多會兒,羅昱修回到書房來,接過月佼重寫一遍的那張紙,眸中閃過一絲遺憾與失落。

“異葉天南星”的“南”字,與“木槿花”的槿字右半部,均無避諱減筆。

自羅霜那一輩起,羅家人在“堇”字與“南”字上,都會減筆,避羅堇南名諱以示尊敬。